观察数日后,张良、陈平发现,成皋城无懈可击,唯一的破绽在于人。
从曹咎的举手投足中,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曹咎乃鲁莽、易怒之辈。拿今天的性格色彩学来分析,曹咎属于红色性格过当的人,易冲动、缺定性,抗压能力差。
张、陈二人不愧为高级谋士,不仅懂战略,善布局,更厉害的是识人、懂人。
两军交战,双方僵持不下时,就看谁先找到对方的破绽,找到破绽,便可对症下药,下烂药。
张良和陈平找到了曹咎的破绽,他们跟刘邦说,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这天夜里,汉军营内人来人往,穿梭不停,显得很忙。
翌日清晨,成皋城外,一片肃静。秋风过处,只有几片枯叶旋转落地。
曹咎登上城头,举目一望,惊了。往日这时候,城下的空地早已被汉军将士填满,密匝匝甚是胀眼;今日城下却空空荡荡,只有五个汉军骑兵吊儿郎当地坐于战马之上,在汜河对岸,眼望城头。
画面反差太大,曹咎很不适应。
见曹咎出现于城头,其中一个汉军骑兵,抬手一指城头,朗声道:开骂!
另外四个,立刻响应,一时间,淫词秽语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从口中涌出,每个词每句话都如毒箭一般射向曹咎。什么缩头乌龟、什么小娘养的、婊子养的,从曹咎的祖宗十八代一直骂到其后代,直骂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由于语言过于粗鄙肮脏,此处不得不删去7万5千2百字。
曹咎身中无数支毒舌箭,急火攻心,当即就要出城与汉军厮杀。
副将司马欣和董翳赶忙劝解,使不得使不得,项王有言,无论汉军如何攻击,咱们都不能出战。汜河是成皋的天然屏障,那几个挨千刀的,就是想激怒你,勾引你出战,我军一旦出战,渡河渡到一半,汉军就会反击。
司马欣和董翳的分析很在理。让人想起侯宝林的相声醉酒:一个醉鬼说:你顺着我这电筒的光柱爬上去。另一个说:别来这套,我懂,我要爬上去,爬到一半,你一关电门我掉下来。
孙子兵法行军篇中也云: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意思是说:当敌军渡水而进攻我军时,我军切莫在水中去迎战,而要等待敌军渡过一半时,再开展攻击,这时最有利于消灭敌人。
曹咎不是傻子,他也知负气出战的危险。因此强忍怒火,紧闭城门,任凭汉军叫骂。
汉军从清晨骂到黄昏,方才收兵。
曹咎胸口仿佛压了块沉重石板,汉军的辱骂像豆子,磨成了粉,磨成了浆,粉也吹不散,浆也流不动,打着转儿又混成凝重的一坨,水泥似的粘在胃里。
当晚,曹咎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双眼炯炯有神瞪城外,心里发誓一旦抓住机会,定要把汉军斩尽杀绝。
汉军营中,将士喝酒吃肉,其乐融融。
昨夜,张良、陈平在全军中票选“口才男”从今日曹咎的脸色来看,本次选秀活动相当成功,五个“叫骂王”不负所望。不过,叫骂还得加强,得把曹咎骂到出战才行。
翌日,张良、陈平继续施展“毒舌计”
五个“叫骂王”领头,后面还跟着两拨队伍,一组重复五人的骂句,一组负责哄笑、喝彩、叫好。
曹咎快崩溃了,他没想到汉军这么毒,昨日只有五张臭嘴,今日升级,既有逗哏,还有捧哏,且配合默契,如演双簧。
他恨不得立马跳下城楼,单枪匹马与汉军拼个你死我活。司马欣和董翳死死将他拉住,他还上蹿下跳。二人只得将他连拖带拽弄下城去。
汉军却不歇气,一拨人骂累了,又换一拨,如此轮番上阵,又痛骂了一天。
若是换个人,或许已被骂麻木了,可曹咎特别清醒,汉军的每个骂句都牢牢戳进他心窝,拔不出来,且生根发芽,毒蛇般爬满五脏六腑,噬咬他的心肺。
无比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曹咎已经气瘫了,又是一夜废寝忘食。
见曹咎还不出战,张良和陈平决定,将辱骂升级为诅咒。
第三日,汉军打着白幡就出来了。白幡是家里死了亲人,出殡时招魂用的。而汉军特制的白幡有正反两面,正面写着曹咎的名字,反面画了一头相貌极古怪的畜生,酷似凤姐与芙蓉之杂交。
汉军挥舞白幡,先大肆辱骂,然后把白幡扔在地上,用剑刺、拿脚踩,边蹂躏边诅咒。
成皋城下,群魔乱舞。曹咎彻底崩溃了,幡上那头怪物是我吗?我长得如此不堪?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亲自带兵就杀出了城,等司马欣和董翳反应过来,想要劝阻时,已是鞭长莫及。
曹咎杀来,汉军的骂将们转身就跑,曹咎毅然渡河追击。此时,他已丧失理智,全忘了坚守的任务,他只想禽住那些叫骂者,狠狠砍杀,出口恶气。
果然,曹咎渡河渡到一半,汉军反击。曹咎大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情此景,犹如歌词: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愤怒楚军,在水一方。醒悟过来的曹咎,怒气顿消,忽然变得像琼瑶一样哀怨。这哀怨来自于手下兵士大批量地快速死亡,其状之惨,令他不忍目睹。
旋即,成皋城破,司马欣和曹咎拔剑自刎。这哥俩很清楚,成皋落于汉军之手,即便刘邦不杀他们,项羽也不会轻饶,把他们碎尸万段,开锅煮了也未可知,自刎好歹留个全尸。
曹咎与司马欣安躺于汜水河畔。秋日温和的阳光拂过二人尸体,仿佛怜悯的抚慰。
东汉的司马懿笃定读过这段历史。因而,在诸葛亮给送去口红、胭脂、眉笔等化妆工具以及情趣内衣时,他只淡然一乐,如数笑纳,随即化妆打扮,性感十足地走出营寨,展现给诸葛亮看。诸葛亮当场就吐了,吐后无计可施,只得退兵。
任凭对方怎么羞辱,该坚守则坚守,这是一个将领当具备的气度。
甘愿受辱,不是变态,而是老谋深算,不计较一时得失,不逞表面之强,方为大将。
四、人肉汤与迷魂汤
与其说曹咎是自杀而死的,弗如说是被骂死的;与其说成皋是被攻破的,弗如说是被骂垮的。
刘邦占领成皋后,率军驻扎于广武。
广武地处荥阳与成皋之间,是个高岭地,因此称为广武山。广武西麓是敖仓,汉军将营寨扎于此处,军粮自然有了保障。而项羽剿匪不成,又闻成皋陷落,急忙回师,将部队驻扎于广武东麓,与汉军面对面。
楚寨在东,汉城在西,中间隔了一条深涧,深达六十丈,相距数百步,名为鸿沟。
项羽虽占据荥阳城,可荥阳城的粮食远不如敖仓丰实,得从后方调集粮食到前线,无奈后方又屡遭游击王彭越袭击,项羽的处境愈发艰难。他消耗不起,只希望速战,与刘邦决一雌雄。而刘邦终日闭城不出,只与项羽对峙。
今日对峙,明日对峙,后日依然对峙,没完没了。项羽也派人施展“毒舌计”在阵前辱骂刘邦。刘邦根本不在意,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你还玩儿,傻不傻啊。
项羽觉得刘邦真他娘的是个无赖,情急之下,他扯下贵族面具,做出了一个更无赖的举动——把刘邦的父亲刘太公,和刘邦的夫人吕雉一同押到阵前。
阵前,筑起一座高台,高台上摆了一块超大的案板。项羽命人剥花生壳似的把刘太公剥成全裸,捆绑于案板上。案板旁边,架起一尊大鼎,鼎下烈火熊熊,鼎中水已沸腾。
楚军向对面的汉军喊话:汉王出来决战,若不出战,就把你父亲和老婆剁成肉块,一起煮了!
这个要挟实在卑劣,这个举动无比下流,将人妻人父剁成块,放到锅里洗鸳鸯澡,这汤大约可称为“爬灰人肉汤”
面对如此强烈的羞辱性屠杀,天下没几个男人受得了,而刘邦的确异于常人,他来到阵前,无所谓地调笑道:当年,我与项王同时受命于楚怀王,结为兄弟;如今,你煮我的父亲,就是煮你的父亲,煮我的妻子,就是煮你的弟媳,当真要煮,我也拦不住,只是烹饪好了,分我一碗肉汤尝尝,记住要多放点儿盐,我口味重。
此言一出,项羽傻了半天,竟不知如何是好。刘太公则在案板上拼命挣扎,口中哭喊:逆子啊逆子!我怎么养了这么个逆子!
他一喊,项羽震怒,当即下令烹饪刘太公。
旁边的项伯拉住项羽,苦苦规劝道:争夺天下之时,杀人家室,没有好处,反会招来坏名声。
项羽圆睁双目,恶狠狠地想,自己这招已经很流氓,熟料刘邦更流氓,这厮堪称流氓中的极品,论耍无赖,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项羽思考的工夫,刘太公已经哭昏过去,被人抬下了案板。而在一旁僵立许久的吕雉,此刻却有了想死的心。
被软禁在楚营的这几年,吕雉天天盼,日日想,夜夜念,渴望有朝一日能与夫君和孩子团圆。作为人质,她也不止一次想到过死,但没想到会被推到楚汉交战的阵前,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与刘邦面对面。而刘邦的言行,让她绝望,她对他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他看重的是天下,是江山。但是,她不能指责刘邦爱江山不爱美人,她知道自己已然年老色衰,容貌一天不如一天。因而,在绝望中,她心底还生出一丝深刻的自卑。
“爬灰人肉汤”行动泡汤后,项羽仍不甘心,派人给刘邦下了一封战书,内容很简单,就四个字:有种单挑!
刘邦一看就乐了,现如今,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有部队有兵将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傻帽才单打独斗呢,亏你还是贵族出身,不知道这么搞跌份么?
下战书的人回到楚营,把刘邦的意思转达给项羽。项羽随手抓过兵器,骑上乌骓马就奔出营寨,旋风似的来到阵前,挥舞兵器,痛骂刘邦。
刘邦更乐,心说骂架你就更不是我对手了。你不过是脱口而出,想到什么骂什么,我不一样,我准备了稿子。
稿子的内容就是彭城之战前,刘邦为了忽悠各路诸侯共同讨伐项羽,而命人起草的檄文。文中历数了项羽的各项罪行。
两军阵前,刘邦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摇头晃头地一条一条念稿子,第一条:项羽背信弃义,不按合同分封;第二条,项羽假传王令,谋杀宋义;第三条
骂人不带脏字水平已经不错,还能逮住对方把柄举出实例,且条理清晰,那就是一种高超的境界了。
项羽想骂又骂不出,气得双手乱舞,咿呀乱叫,刘邦觉得自己惹急了一个哑巴。
当刘邦念到第8条时,项羽再也不能忍受,拿起弓箭,一箭射向刘邦。
当时,两军隔涧对立,若换别人,这一箭或许半道就坠落了,而楚霸王一怒之下用了举鼎的力气发射,又准又狠,射中刘邦的前胸,幸亏刘邦摇头晃脑,否则,这一箭将直抵脑门儿。
中箭后的刘邦一弯腰,没有捂胸,而是抱脚,口中嚷嚷:娘的,居然射我的脚!
刘邦这一瞬间的反应着手令人叹服,射中胸部,是重伤,将士一见,必然军心大乱,项羽必会大举进攻;射中脚趾头,轻伤,反会激发将士的战斗力。
短短两秒,刘邦就想到了这一层,他异乎常人的机灵可见一斑。
刘邦遮遮掩掩地退回营寨。
项羽有些悲愤,发狠的一箭没能结果刘邦的狗命,实属天意。
回到营中,刘邦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剧烈的疼痛袭满全身,再也无力支撑,一头倒在卧榻之上。
军医来看,发现伤势很重,须敷药静养。
张良等人认为,敷药是应该的,静养是不行的。刘邦这一倒下,军心必乱,军心一乱,项羽便有机可乘。
刘邦忍痛赞同,敷好药后,叫人找来一根拐杖,一瘸一拐拄着巡营去了。
汉军兵将看到刘邦活鲜鲜地巡营,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汉王确实无大碍,他只是伤到了脚。有将领关切道:汉王您该坐兵车巡逻呀,走着脚更疼。
刘邦坐上兵车,心想,脚倒不疼,老子心疼。
这一次,刘邦又把项羽给骗了。项羽总想把做对手做成人肉汤,而刘邦搞的是迷魂汤。
炮制人肉汤,善用暴力即可;而烹制迷魂汤,需要极高的智力和敏锐的应变力。
项羽与刘邦,谁的武力强,谁的智力高,在长久的广武对峙中,显现得淋漓尽致。
五、把刀插在朋友肋上
广武对峙,刘邦胸中一箭,这一箭倒把他射清醒了。
夜间,他轻抚伤口,静静琢磨,如此对峙,终非常法,他决定派韩信攻占齐国。
韩信仅率2万人马,便把齐王田横打得抱头鼠窜。连失数城的田横,只得向项羽求救。
原本,田横拿项羽当仇人,因为项羽曾杀了他的哥哥田荣。哥哥死后,他收拾残部,与楚军对抗。
可想眼下形势突变,若齐国被汉军占据,田横便当不成齐王了。而齐国一旦落入汉军手中,项羽的末日也近了。
于是,二人结成战略伙伴,共同对抗汉军。
这种结合,应了本杰明狄斯雷利的话: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于现实中的很多人来说,所谓朋友,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你若能给他带来利益,他便对你亲热;如若不能,他便疏远你。尤其是来自于乡野小县,欲在大城市立足之人,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无根基无靠山,来到陌生大城市创业,生存压力极大。“朋友”便成了他们最实惠的工具。他们口中时常挂着一句话:多个朋友多条路。
很多时候“朋友”一词是让人寒心的。哲学家苏格拉底认为:恶人才没有朋友,因为朋友是以道义为基础,恶人岂有道义可言?然而,在利益面前,道义一词,十分空洞,敌人可以变成朋友,朋友可以变成敌人,哪还有情义、道德可言?
田横和项羽有杀兄之仇,面对汉军大兵压境时,立刻可以称兄道弟;刘邦和项羽曾结拜为兄弟,争夺地盘时,兄弟的父亲和老婆,便可以拿来煮。
在利益面前,大家都是土匪流氓,朋友不过是扯淡。
所谓援助,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力。因此,收到田横的求救信后,项羽摆出一副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架势,派龙且为大将,率领3万多楚军,浩浩荡荡去往齐国救援。
此时,齐楚联军加在一起,有20万人马,而韩信的人马仅区区2万。
善用兵者手下无兵,好比大厨手里没材料,手艺再靓也无济于事。韩信只得向刘邦求援。可刘邦面被项羽围困,哪敢分兵给韩信。换句话说,自己屁股在流血,岂能帮别人医痔疮。尽管刘邦很想帮。
为难之际,张良说,分兵支援,没有问题,咱们面前有条深涧,项羽不会贸然进攻。
刘邦挺纠结,你说不会攻来就不会么?万一攻来了怎么办?
张良却很有把握,他料定项羽不会进攻,深涧作屏障,只是其一;更关键的是,按常理来说,项羽绝不会料到,刘邦此时敢分兵去支援另一方。
英国小说家毛姆在他的刀锋一书中说:当你决定离开常规行事时,这是一种赌博。许多人被点了名,但是,当选的寥寥无几。
刘邦接受了张良的建议,分兵支援韩信,便是反常规的行动。
夤夜,刘邦任曹参、灌婴为大将,领数万兵马悄悄出发,直奔齐地而去。
韩信得了数万兵马,又添二员大将,底气猛增,与龙且率领的齐楚联军隔着潍水,对阵而立。
龙且却没把韩信当回事,韩信原先只不过是楚军的一名执戟郎。这个丝毫不起眼的仪仗队员,长期不受重用,心情郁闷,才跑去投靠刘邦,混口饭吃。而且,他还受过胯下之辱。此等胆小如鼠之辈,用笤帚一划拉一大推,怎能带兵打仗?
有人建议龙且以守为攻,毕竟是在齐国本土作战,粮草充足,而汉军耗不起,龙且没有采纳。就在此时,韩信忽然退兵了。
这下龙且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没错,韩信就是鼠辈。他不顾众将劝阻,立刻追击。踏进潍水,龙且发现有些不对劲,河水怎么忽然变浅了?骑马都能如履平地一般趟过去。
然而,他一门心思就想着生擒韩信,也没多想,率兵就冲了过去,冲到河中央,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波涛汹涌的洪水忽然席卷而来,楚军顿时人马大乱。
原来,这又是韩信的一个小计,他命人连夜用粮带装满沙子,将潍水上游堵住,待龙且大军追至河中央,上游便开始放水。
实际上,这种搞法,在打曹咎时,张良和陈平就曾用过。韩信相当于重演了二人的故伎。
故伎重演,只要对方能上当,就不是故伎,而是好计。
中计的龙且,下场和曹咎一样惨,区别只在于龙且更为勇猛。由于他的勇猛,将士的抵抗更顽强,而汉军的屠杀也更持久。
几个时辰过去,龙且的人马才被杀光,场面之惨烈,无法用言语形容。
龙且,项羽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最终被汉军如雨般的乱箭射成了蜂窝煤。
如果说,范增是项羽的左膀,那么,龙且便是他的右臂。现在,左膀右臂都被切除了,他就是一个残废。而刘邦呢,只不过是胸前中了一支冷箭而已。
箭伤未愈的刘邦,很快收到韩信的战报,内容极简单,只有八个字:龙且被歼,齐地被平。
刘邦欢天喜地,伤口也不疼了,可笑容凝结在脸上还没散开,韩信又来了一封信,信上说:齐、楚两国相邻太近,若我只做个代理齐王,无法安抚民心,齐地难以安定。
刘邦将信撕得粉碎,大骂韩信不是东西,齐地虽然平定,可我还被项羽大军围困着,你他娘的不立刻攻楚,却急着要当王。若我不封你为王,你就要反叛我不成?
想到“反叛”二字,刘邦后背都湿了。
张良和陈平深知刘邦心中所想,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对待韩信,只能像春天般的温暖,拿他当兄弟、当朋友、当手足。如果将他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到项羽那边去,战争形式将急剧扭转。
二人把这个厉害关系,讲给刘邦听。刘邦当然也明白其中的轻重,他不得不换了一副面孔,成全韩信。
按刘邦的安排,张良亲自带上印绶,去往齐地,将韩信扶上齐王的宝座。话说得很动听,有功就该嘉奖,何况,韩大将军立功无数,攻魏国、取赵国、收燕国、平齐国,屡战屡胜,做齐王是当之无愧的。
韩信挺高兴,刘邦真够意思,拿他当哥们儿。没说的,我也当两肋插刀,这就发兵攻打楚国。
然而,韩信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曾经完全瞧不上他的项羽,也想和他做朋友了。
龙且战死,汉军征服齐地,项羽终于意识到韩信的可怕和可贵。
他无限悔恨,这样一个将才,原先自己竟然没有重用。若能劝说韩信回归,那将是一举两得的事,一是获得人才,二是获得齐国。
打定主意后,项羽派说客武涉前去游说韩信。
完成了分封工作的张良前脚刚走,武涉后脚就到了。
见了韩信,武涉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跟韩信说,刘邦这个人很坏。坏到什么程度呢?那是三千年一开花儿,三千年一结果,才造就出的一款老流氓。他口蜜腹剑、背信弃义,口口声声拿项王当大哥,得了汉中之地,却反叛项王,抄后路,夺老窝。现在,他利用韩将军您来对抗项王,一旦项王不在了,他转过头来就要对付你。
听了这番说辞,韩信不以为然。这全都是些屁话,说白了,都是利益之争,不存在谁反叛谁,要说不是东西,项羽和刘邦都不是东西。
见韩信没反应,武涉又说,韩将军与项王是故交,老友如美酒,酿得愈久愈芬芳,纵然以前您和项王之间有些误会,也是朋友间的误会,现在若能破镜重圆,携手合作,前程定然无限光明。
世间所有肉麻的话,都是想让对方动情的,可惜韩信对项羽无情可动。
动情这招不灵,武涉又讲道理:项王不是想独占天下,而刘邦想。韩将军若和楚国联盟,就会形成三分的局面,项王和汉王和您这个齐王,共享天下。
这意思够明白了,帮项羽,以后你可以自己当老板;助刘邦,项羽垮了,你一辈子就在汉王集团里打工。
韩信依然不为所动,他想起自己曾经落魄的际遇,想起多年来在楚军中遭受的待遇,一幕一幕往事,跟过电影似的在脑中回放。想想过去,看看今朝,若不是刘邦知人善任,我岂有这番成就?说不定,我还在楚军中当个没出息的执戟郎呢,项羽这时候跟我谈友情,纯粹是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来补裤裆。
武涉劝降无果,臊眉耷眼走了。
他刚走,韩信手下的谋士荆通又来了,也劝韩信自立门户,说了一大堆话,非但没起作用,倒把韩信说怒了。
这些文臣前赴后继来劝说,究竟安的什么心?
对于韩信来说,当上齐王,已经非常满足了。他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气,他根本就没想过当皇帝,他打心眼儿里感激刘邦的知遇之恩。
荆通怒其不争,笑其痴嗔,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安危,遂装疯卖傻逃走。
后来,武涉和荆通的话都得到了印证,韩信悔之晚矣。
论军事,韩信是盖世奇才,论玩权术,他不是刘邦的对手。他还是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最终搞不过流氓。
流氓也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过是把刀插在朋友的肋上。
韩信后来的死,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迷信所谓的知遇之恩,那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