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路,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三道人影。
徐骏意在抱怨着:“听说隔壁大学食堂出了个小番茄炒鹌鹑蛋,哪天咱们去尝尝。不过我一会儿一定要抢到鸡丝面!”
温盈可在一旁温柔地笑着:“你那天吃石榴炒白菜时,不是说再也不猎奇了,”说着,她寻求认同般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是不是,顾让?”
秦蝉隔着几颗树和枯枝,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他始终沉默着。
许久,久到快要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她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回到车上,秦蝉仍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乱,等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泛白。
秦蝉又想起那株昙花了。
将新枝剪去后,独属于她的昙花。
这天后,秦蝉又来过林大几次,没有进校门,也没有去林大为她保留的办公室,她只是将车停在林大对面的停车位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们。
有时会看到顾让和徐骏意二人一块出来,有时会看见顾让一人匆匆走过去打工。
有时,也会看见顾让和温盈可并肩走出校园,再一起去地铁站。
少年和少女,仅是背影都很美好。
周四。
秦蝉闲下来,习惯性地来了林大门口。
只是她刚将车停好,便看见顾让脚步匆忙地走了出来,神情少有的惊惶,脸色苍白。
他没有如常去地铁站,而是在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甚至秦蝉隐隐觉得,他开车门的手应该都是抖的。
因为他开了好几下车门都失败了,门是被司机师傅侧过身帮他打开的。
秦蝉看着出租车的车影飞速离开的车影。
徐骏意和温盈可也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脸上满是担忧。
秦蝉眉心紧皱,最终驾车朝尾巷路驶去。
……
顾让接到邻居的电话,是在最后一堂课前。
邻居的声音很是焦灼:“小让,你妈妈晕倒了,脸色很不好看。”
听筒里,还夹杂着青青小声的啜泣声。
顾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坐上的救护车。
救护车的鸣笛声、病床在走廊里滚动的轱辘声,甚至医生进行胸外按压的动作,仿佛都带着巨大的声响。
顾母最终被推进了急救室中。
顾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许久,另一侧有人推着病床过来,他才有些茫然地反应过来,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手紧攥着,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
他一直都知道,顾母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可是当初,是顾母把他从孤儿院接了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后来,顾母像是收留他一样,收留了被丢弃在垃圾桶旁的青青。
一家三口,不富余却温馨。
顾母劳累了大半生,原本开始享福的……
顾让低着头,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不知多久,急救室的大门被人打开,医生拿下口罩:“病人心脏突发异常,心力衰竭,后续情况还要再观察。”
“现在怎么样?”顾让追问。
医生看着他:“生命体征相对稳定下来了,可能需要准备手术。”
“现在可以手术吗?”
“病人身体虚弱,建议先调理一下,确定手术的话,可能需要转去更专业的医院科室。”
医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顾让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进病房。
前几天还笑容满满的顾母,此刻沉睡着,脸颊瘦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顾让在医院一直待到入夜,才回了尾巷路。
青青被邻居照顾着,却仍惊魂未定,听见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扎进他怀中哭出声来。
顾让轻轻揉了揉青青的头发:“青青乖,先去睡觉,明早还要上学呢,过几天哥哥就把妈妈接回来了。”
青青哭累了,才终于沉沉睡去。
顾让看着小丫头哭得红肿的眼睛,拭去她眼角的泪,给邻居留了些钱,拜托他们帮忙照顾着青青,才又匆忙拿着衣服用品返回医院。
医院。
秦蝉听完护士转述的顾母的病情,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瘦弱的顾母。
就像当年的母亲。
因为没有钱,所以母亲一直熬到癌症晚期。
而就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秦新城就精准地找到了她,拿着一份早就准备好的亲子鉴定书。
她连巧合都不能劝自己。
看了不知多久,走廊深处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秦蝉转头,只看见白衬衫的一角。
她侧身躲避到一旁的楼梯间。
直到夜晚的走廊逐渐寂静,秦蝉才走了出来,没有去病房,而是径自下了楼。
林城的秋夜有些凉。
秦蝉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加班的人在亮着灯。
许久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张谦的电话。
那边很快便接通了:“秦总?”
秦蝉听见自己的声音:“之前为父亲做手术的王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王教授,几乎算是秦新城的私人医生。
“有,”张谦在那边翻找后说,“但王教授最近去国外参加研讨会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嗯。”秦蝉应了一声,“回来后,麻烦告诉我一声。”
“好。”
秦蝉断了通话,站在医院外的路边,却只觉得莫名的疲惫,却没有可以让她“充电”的地方。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秦蝉转头看去,徐骏意和温盈可急匆匆地下了车,朝医院快步跑去。
尤其那个女孩,眼圈微红,满眼是光明正大的担忧。
秦蝉目送着她小跑进去,手不觉微微攥起,卑鄙的念头总在夜晚滋生。
头顶一盏路灯刚好照在她身上,她抬头,直视着刺眼的灯光,直到眼眶有些酸涩。
秦蝉,但愿你不会后悔。
……
秦蝉在第三天下午去了尾巷路。
这天是周五,也是青青放周末假的日子,所以顾让会回来。
秦蝉没有在车里等,而是直接上了楼,叩响了房门。
青青很谨慎,轻声地询问她是谁。
“是我,”秦蝉不觉放柔的声音,小女孩的嗓音,一听就闷闷的像是刚哭过,“小蝉姐姐。”
一个人在家,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青青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声,她打开房门,循着细微的光感吃力地抬头:“小蝉姐姐,你看见妈妈和哥哥了吗?”
秦蝉轻轻摸了摸青青的头发:“妈妈身体很好,哥哥在照顾妈妈,青青放心。”
青青的眼圈更红了。
秦蝉牵着她回到房中,而后才看见茶几上摆放着盲文课本和作业,想来青青刚刚正在写。
“哥哥每天晚上都会为我检查作业,”青青小声地说,“可这几天,他都只给我打电话。”
“那我来给你检查啊。”秦蝉坐在青青身边,轻声说。
“可是,青青的作业,别人都看不懂……”
“青青可以教我啊。”
也许是有人在一旁陪着说话,也许是作业分散了青青的精力,她嗓音中的哽咽声逐渐淡去,人乖巧地坐在秦蝉身边,手摸着盲文课本:“这是今天新学的,‘春眠不觉晓……’”
青青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去,声音也拖着稚嫩的、长长的尾声。
秦蝉安静地听着,看着盲文本上的那些点字,看得多了,也认了个眼熟。
“姐姐,这个是什么?”青青放松了许多,拿着盲笔写出几个点字。
秦蝉看了一眼:“‘不’?”
“对啦!”青青重重点点头,又写下几个字,都是刚刚那首诗里新学的,只是在问到“来”时,秦蝉说了“落”。
“不是,”青青安静地笑了笑,“姐姐,这是‘来’,‘夜来风雨声’的‘来’。”
秦蝉仔细地看了看,两个字很像,不过后半部分的点颠倒了过来:“是啊,我错了,还是青青更聪明。”
青青笑得更开心了。
也是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让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唇更是没有半点血色,两颊微微凹陷了些许,却透着一股病弱的美。
看见秦蝉,顾让明显怔愣住了,他在心中早已想好了安慰青青的说辞,此时都用不到了。
橘黄的灯光下,秦蝉坐在青青身边,二人都在浅浅地笑着。
“哥哥?是哥哥!”青青雀跃地站起身,“妈妈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顾让回过神来,嗓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柔地说:“妈妈过几天才能回来,说想要听青青给她背诗歌呢!”
“青青有在认真学!”青青抬头迫切地说,说完还朝着秦蝉的方向看来,求认同地说,“姐姐,你看见了对不对?”
秦蝉笑了笑:“是啊,姐姐都看到了。”
青青再次看向顾让:“哥哥,你听见了吗?”
顾让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听见了,青青先去房间好好地温习一遍,一会儿背给哥哥听好不好?”
“好!”青青用力地点头,拿着盲文本朝房间走去。
客厅内只剩下秦蝉和顾让,头顶的灯光也孤寂了许多。
顾让走进洗手间,将脏衣服放入洗衣机里清洗着。
伴随着洗衣机转动时的嗡鸣声,顾让的声线清冷了许多,无形中隔开了二人的距离:“秦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顾姨身体怎么样?”秦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抬头看着他反问。
这是这段时间,二人第一次对话。
顾让静默了好一会儿:“谢谢秦小姐的关心,挺好的。”
“是吗?”秦蝉短暂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朝顾让走去,站定在他面前,“心力衰竭,也很好吗?”
“秦小姐,你调查我?”顾让的语气有些重。
秦蝉想到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家人是他的底线。
“我可以帮你,顾让,”秦蝉垂下眼帘没再看他,“我的父亲也是同样的病,他有着林城最好的医疗团队。”
秦蝉再次说:“我可以帮你。”
顾让迎着看着眼前女人微垂的眼睑,睫毛的影子盖住了她的情绪:“你想要什么?”
秦蝉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你。”
顾让双眸一沉,继而目光如碎冰直直看向她,有愤怒,也有羞耻:“秦蝉!”
秦蝉弯了弯唇:“断了和温盈可的关系,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顾让想也没想地回绝,转身就要去卧室。
“六个月,”秦蝉再次开口,“我要你六个月。”
半年后,秦新城和寰永是否合作,会尘埃落定。
而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