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女孩子写信,给一个太平洋彼岸的人发邮件,每月一次,懒惰如我居然也可以这样勤快。
模拟考成绩出来,班级第四,老师非常的高兴。我想我是让她更觉有成就感的那个人,一个她认为被她从边缘挽救回来的姑娘。她已经完全记不起她曾经的放弃。也难怪,连我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是眼前这个安静的,听话的,拿着高分的好学生。
良弈已有五个月不曾回信给我,但是我一直,还是发邮件给他。只是说一些这边的日子,用一贯淡淡的口气。对着雪白的屏幕,字打得飞快,心里平静如水。
平静地学习,写信,等待,最终也会平静地离开。只是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就像时间历练了我的平静,它也会教我遗忘。只是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毕竟,良弈是我曾经几乎要倾我所有想要跟随的男生。
倾其所有。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词搁在那里了事。所以,我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我在年级里一度很出名,因为良弈。之前或者之后,我想我都不可能再这样出名一次,因为没有良弈。
良弈是班级最后一排的学生,在学校里,最后一排就意味着借读以及一些别的什么。我一直在第一排,学校里的第一排在一些时候会意味着成绩好或者一些别的什么。
第一排的公费生和倒数第一排的借读生有过分亲密的惹人嫌疑的举动,我想是任何一个班级的老师都不会容忍的吧!
班主任一度把我调到最后一排干脆让我和良弈同桌。
这是她从前口口声声称赞着的宠爱着的姑娘,我是否可以用爱之深恨之切来形容她的处境,抑或说她是因为伤了自尊。看不出,我居然是如此一意孤行的姑娘。
在最后一排睡觉或者看书,都很好。距离黑板很远,看不清密密麻麻的字迹。高兴的时候良弈会帮我抄笔记,他5。1的眼睛简直让我抓狂。我开始怀疑电脑屏幕是否真的比书本更伤眼睛。
那一阵,有时候我会去良弈家。在这座城市有些偏僻的东北角,一大片住宅楼的深处。延着一条有红砖墙的小路一直走,到柏油路面开始消失的时候,在一处有向日葵的安静的丁字路口,左转,就是了。他走之后,我就再没去过,只是记忆中的向日葵,一直明媚到几近亮白。有时候天气晴朗的时候,在操场上做操,抬头看天,看太阳,就会有这样的感觉。再低下头,眼前一块一块墨绿桔红的斑点,斑驳的,仿佛篡改的记忆。
良弈的爸爸很喜欢我。这是良弈说的。
第一次见面,是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之后在良弈家的楼下遇见,他爸爸很和气的和我打招呼,让我到家里去玩。良弈直瞪眼说他爸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没有吹胡子瞪眼。我也错愕的呆立一旁,然后飞快的问他,你有几个别的女生?没了没了,他装作害怕的样子,也就你这样的才会看上我。我知道他在暗指一些什么,只是故意反驳,我很不错。
良弈的家里有一些复杂,他的父亲离过婚,现在和另一个女人住在一起。所以彼此间有一些剑拔弩张。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得知的瞬间有些错愕,然后笑了,说,这没有什么。
我给小奕写信,我说小奕,我们很快就能够在网上再见面,十分的想念你。
天津的姑娘小奕,总是用很多页的信纸像我讲述她的生活,她的男朋友,和朋友。
她的男朋友老实忠厚,只是又太过老实忠厚。小奕是有一些无奈的告诉我,她有时候会担心这段感情走不到最后。她是相信完美爱情的人,只是不确定。而我是她眼中幸福美好的姑娘,我的一切,学业,爱情,亲人,甚至挫折和茫然,在她看来都是单纯美好至极。
于是乎,我似乎必须美好。必须做一个极尽单纯的榜样。
我们一起听叶蓓。小奕喜欢孩子,而我喜欢全部。
有一次我和良弈互换了mp3,他说他想知道一个优等生是应该听什么歌曲的。然后他问我,这是什么?
我笑了,是2002年的叶蓓。他点点头。
他的mp3里是大段大段涅槃般激烈的音乐,陌生的男子在叫嚣。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不属于你的声音,乖孩子。
在一段时间里我试图改变良弈让他和我一起听安静的校园民谣,听他们沙沙的声音歌唱永恒的青春,逝去的时光,但是他坚持他的摇滚,唯一改变的,只是开始戒烟。
于是我想,那么也没有什么,一个男人开始为一个女人戒烟,这不是比听一首歌更重要么?可是或许我想错了,烟戒或者不戒,只有两种可能,而歌曲,他不喜欢这一首,还可以和别的人听他喜欢的千百首歌,曲曲不同。
小奕的男孩子是个老实到有些沉闷的人,正与良弈相反。
我想她应该是有一些羡慕我的吧,在不知道良弈背后的这些之时,她相信了我的幸福。
我一度,这样幸福。
现在走在走廊里,几乎不再有人会看我。
良弈告诉我他要出国的时候,是夏天一个还不很炎热天气下的体育课上,我坐在一边看他和别的男生打球。良弈的个子也不算很高,但是瘦,立在那里就显得长了。
坐在那里,我对自己说,你看这个男人,也不是很高的,也不是很帅的,学习烂的,脾气上来也很坏的,家里又不是有钱有势,虽然还是有几个瞎了眼的姑娘追的,可是你这么好的孩子你看上他哪点?说完自己就笑了。
良弈投了个三分,没进。我更是笑,你看连篮球都不会打。
然后我坐在那里,眼泪滚落下来,是热的,温和的,安静没有声息。我把腿抬到石凳上,头埋进膝盖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的手臂。
他说他要去美利坚的时候,我问他,有可能留下来吗?
他说有可能,但是他不想。他说他不能够迎合国内的教育。
所以说,他是心甘情愿地离开我。
我坐在那里,知道良弈看得见我,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走过来。
还记得班主任找我谈话的时候,她总是说,让我想想我的未来,或者说我们的未来。
她说,你们没有未来。她的苦口婆心的诅咒最终应验。
她很欣慰,我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对她表示感谢。
一直在听一首歌,在考前自习的那几天里。叶蓓说,还是走吧甩一甩头,在这夜凉如水的路口,那唱歌的少年已不在风里面你还在怀念。我还是一样的喜欢叶蓓。
恍惚,我曾经谈过一场轰动年级的恋爱,和良弈。我们一起我行我素,一年,他扔下我独自奔赴了他的美利坚。他最后留给我的表情是义无反顾。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怀念过去,像我一般,每月至少一次的细碎叨念着我们的曾经。
曾经,他是一个试图为我戒烟的男子。尽管,离开了我。
记得一场大雪阻塞了交通,行走艰难。他在积雪的路上背着已经如他所愿正在长胖的姑娘艰难前行。在我家小区的门口,我跳下来,看他大口大口吐着白气,笑了,没说话,转过了身。一阵风,吹落了房檐上的积雪,细碎地雪花撒下来,钻进我的领子里,一丝一丝的凉,可是非常,非常的幸福。
高考结束后的第一件事是如约去网上见小奕。她在等我。我们聊天。
小奕说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像那个给她写信的姑娘。我笑了,云淡风轻,那是属于一年前的我的模样。她问我,你和他今后怎样?
我说,分开两地。
我问她,你和他怎样了?
她说,大学毕业了,我们准备结婚。
在七个月前,良弈曾经发过一封邮件给我,说他正和一个美国姑娘谈恋爱。他说,我不想解释,这个世界不需要解释。
于是我回信,依旧告诉他我的日子,平淡,闲散,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感觉就好像我在对一个外国人讲述中国的光阴,附赠了高考的一系列程序。
为什么要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良弈养过一只狗,只三个月,她走失在春天来临万物复苏的时候。我想走失也好,永远不会再死去。良弈也是一样,留给我的,是那一年永恒的面庞。微微瘦削的脸,深邃的眼神。
我回家去收拾了我一整个高中遗留的东西。发现了和良弈有关的,两张电影票,两张新东方的听课证,一张我头发还没有很长时候的大头贴,一张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的cd,一个蓝色发带,一本有陌生字迹的数学题,两个在游乐场里赢来的娃娃。还有,一把储物柜的钥匙。
学校要求上交储物柜钥匙的时候要求每个柜子都得是打开的。我在我的柜子里看见了早已被我遗忘的一副天蓝色手套,在他的柜子里,是熟悉的mp3遗落在里面。
毕业的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众人面前唱歌,唱得是叶蓓和老狼的一首合唱,青春无悔。因为调子有一些曲折,自己都感觉到跑得不成样子了,可是还是唱了下去,一个人。唱到后来,大家都在哭,只有我还安静地唱着歌,有人熄灭了教室的灯,是八点半的时候了,高一高二下了第二节晚自习已经有放学的孩子,一阵一阵嘈杂。外面的路灯都亮着,照进来,大家坐桌子的坐椅子的,教室里凌乱不堪,昏黄的灯光映着每一个人的脸,终于,我的眼泪也滚落下来,因为音乐里的另一个人也哭了。
良弈留下的录音,留着大段空白的清唱,现在我把另一半补全。
哭了,久久发不出声音。前排比较近的男生说,他应该,只是不想连累你。
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解释,出自同样是一个男生的口中。一瞬间,所有的曾经释然。也许,只是不想连累我。连小奕也说,你们有过那样美好的从前,已经很好,即时不再有未来。
良弈不完整的歌,终于,留给我一个完整的青春,用一生纪念。
我发了最后一封邮件给他。我说,如果你也如我爱你一般爱过我,不要回信,我就知道。
他没有回信。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最亲爱的你象是梦中的风景/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含笑的不变的眼
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