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们单位,我是一个闲人。
那年,我十八岁,初中毕业没活干,想读高中,却落第了,离县一中普通班的录取线还差一大截,即使让老爸走门道,进了一中的大门,也肯定跟不上趟,高考绝对没指望。如果象煨红薯那样,煨他娘个三年五年还考不上个大学,岂不把我老黄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不如在家闲着,瞅空去找点什么活路做做,弄几个零用钱,也就罢了。没想到,老爸到底是老爸,区区一介农业局长,居然能够让我冠冕堂皇地进了水电局。虽然付出了等价交换的代价,让水电局长的儿媳进了农业局,毕竟我也有了一个归宿,有了一个上班吃公粮的地方。
但是,在单位,水利那块,流量流速什么的,我不懂,没有办法过去做事。水电这块也是工程师们干的活,我连技术员都挨不上边,初中学的那些千瓦时什么的,压根儿就没进我的脑壳。刘局长只好把我放在办公室,打打闲杂,做些端茶倒水、扫地除草之类的粗活。这样的活干得久了,谁都不高兴,何况我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大老爷们。
好在局长的小车司机也挂在办公室,不出车的时候,司机朱四贵就几乎整天和我面对面干坐着。天气好了,局长不出车,朱四贵就拿着扫帚到院子里去扫地去了。当然,我进来之前,这些事都是他做的,我来了之后,扫地烧开水的事情,就分给我了。朱四贵拿着扫帚一出去,我就被弄得很尴尬。开始几次,我连忙跑出去夺他手里的扫帚,他说:“小黄啊,这些活我都做了好几年了,已经形成习惯了,我在办公室,一不会写文章,二不会打电脑,干坐着,日子不好过呀!你就不要分你我了,都是办公室的事情,你做我做都一样。何况这样活动活动还有益身体健康呢,等于进行了一次身体锻炼。”
于是,我只好也找个扫帚,和他一起扫地。
几次下来,每天一上班,我烧好开水之后,就自然地拿起扫帚去扫院子,慢慢的我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那天,办公楼一楼卫生间的下水管道堵住了,楼上的污水排不出去,都从一楼的大便器上冒出来,弄得一楼卫生间“水漫金山”无法下脚。我穿了雨靴进去,用木棍,用粗铁丝伸进大便器都毫无作用——木棍和铁丝几乎无法拐大便器的那个回头弯。鼓捣了好半天,正当我无计可施之际,朱四贵出车回来了。他换上雨靴,走进一楼卫生间,听了我的报告,分析道,肯定是上面扔了什么东西在大便器上,用水一冲,顺着排污管下来,落在我们一楼的分管口上,把通向化粪池的口子给堵住了。我看这样试试行不行,拿铁丝给我,我来陶陶看。”说完,他接过我递给他的铁丝,在一端拧了一个小叉叉,再把铁丝拧弯,他便俯下身体,把铁丝伸进大便器,然后手臂也伸进了打便器——污水漫上了他的肩脖,他仍在使劲搅乎。
弄了将近十分钟,他气喘吁吁地抽出铁丝来,无奈地说:“在里面没办法搞了,是有个东西在管子口堵着,但是铁丝转动不了,搅它不出。我看只有到外面去,把连通化粪池那截通道的檐阶敲开来,才能搞得它出来。”
“那我去请一个砖瓦匠过来?”我问道。
“不要,我车库里有现成的铁锤和钢凿,这点小事,我们做得了,能节约的,我们就帮单位节约一下。你先和我一起去买点水泥和沙子来。”
朱四贵一边说,一边拧开龙头洗手,然后,我坐上他的车子,奔出院子去买水泥等物资。
买了水泥沙子回来,朱四贵瞄准排污管的位子,把檐阶凿了三十厘米宽的一道口子,很快就打通了排污道。然后,他把铁丝拧成一个小勾,从打开的口子里伸进去,三下五下,就把一团钢丝清洁球拖了出来,跟着便是一股污水倾泄而下。清洁球上挂满了粪渣和卫生纸屑,让人看了直想呕吐。朱四贵看了看清洁球,说:“我猜想是上面的人搞卫生,擦了铁器,把清洁球丢在水桶里,不小心连邋遢水带清洁球都倒进了大便器,结果就堵在了一楼。”他说完,将清洁球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洗干净铁丝,又带着我拌和水泥沙浆,要把凿开的檐阶口子砌回去。
多少沙子配多少水泥,倒多少水进行搅拌,他都一清二楚。我很是惊奇。
他笑着说:“小黄,不是我吹牛皮,象这样的小修小补的基建活,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我十六岁就到县建筑公司做小工,当学徒,一般的基建工我都学过做过,只是当时文化水平太低了,看建筑图纸看不太懂,再去改学开车的。开了几年大卡车,县建筑公司要改制了,正好水电局要一个小车司机,就没有参加公司改制,要求调过来了,进了机关的后勤事业编。一做就是十多年。虽然领导换了好几任了,我尽力为领导开好车服好务。小黄,不是我摆资格,进了单位的办公室,象我们这样的文化低的人,只有勤勤恳恳做事,把事情做好,让领导满意,让同事满意,我们才站得稳脚跟啊,现在,要想找一个安稳的工作岗位确实太难了。”
我听出来了,朱四贵是在开导我,教育我,因为我进到水电局以后,被安排在办公室,做一些端茶倒水搞卫生的事,心里有些不满,觉得没地位,没出息,做起工作来不是很主动。领导没批评我,也许是不晓得,也许是碍于我父亲的面子。难怪回到家里,父亲曾教导我,要我趁着在办公室的机会,好好学一点东西,要学习写材料,从资料员做起,慢慢地求发展。父亲说:“一个人不管在什么单位,都要有一技之长,才能站得住脚,才能有饭吃,才能有提拔重用。”从朱四贵今天的说话看来,老爸说的还是很有道理。我听了朱四贵的话,联想到父亲的提醒,心里很感激朱四贵。我说:“老朱,今后我就跟你学,你收我当徒弟算了。”
朱四贵笑着说:“只要你有心学,踏踏实实做工作,当徒弟不当徒弟的事好说。”
经过这一次的劳动,我不仅仅把办公室的卫生搞好,把院子扫好,把开水烧好,我还主动每天下班前把局长的办公室扫好、抹好、整理好。平时没事的时候,又去向主任请教怎样打电脑,写通知、写报告
两个月以后,我下班回到家里,父亲有意无意中表扬我,说我工作有进步了。
二
朱四贵经常对我讲一些出车当中遇见的离奇事情,加上局长一动身,他也就赶紧先跑出去开车了,每天都可以跟局长在一块。下面乡镇一些水利员要解决养老保险什么的问题,有人还通过朱四贵传递消息,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我觉得干司机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我便有点心动了。所以,只要朱四贵一到办公室,我就赶紧给他端茶倒水,把他伺候得跟老爹一样。所以,从此以后,我喊朱四贵也不再喊老朱了,我喊他“朱师傅”
那天,朱四贵出车回来,满面的懊气,愤愤地说:“真是碰鬼了!居然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下一次,我再遇见这样的事,他们就是死光死绝,我也不会再搭理他们了!”
我说:“朱师傅,什么事这样让你生气的?要不要我帮你?”这里要交代一下,朱四贵在单位开了十几年车了,是一个老同志了,虽然他和我呆在一个办公室,但是,他干的是技术活,是凭本事吃饭的,不象我,是靠老子吃饭的。听了我的问话,朱四贵又转怒为笑了,说:“那倒不必。好在他们家属纠缠了半天,最终还是把我放出来了。真的是这社会乱了套了!”说着,他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了,露出余怒未散的神色。
原来,朱四贵趁刘局长到县政府开会的空闲,今天一早就开着车跑到青山乡集市上去买木炭,回来的路上,经过大湾镇和平村时,看见一个老人躺在公路当中,车子开不过去,就立即停下车来查看。只见老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在呻吟着。朱四贵是在大学雷锋、罗盛教的时代,度过青少年时期的,见死不救,于心不忍,于理不容。于是,他向四周大声喊话:“谁家的老人被车子撞了,来人呀,我帮他把老人送到医院里去!”等了几分钟,没有人出面,朱四贵怕耽搁老人的救治,又听见后面的车子嘀嘀地不停叫着喇叭。于是,看了一眼后面的车子,想喊后面汽车的司机下来帮忙,就对那车子喊道:“喂,老表,过来帮个忙!”后面的司机摇下玻璃,听明白了朱四贵的意思,说:“不是你撞的,你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朱四贵说:“他挡路了,车子过不去,反正我们顺路,就送他去医院检查检查吧。”那司机下车看了看现场,确实过车不得,就帮着朱四贵抬起老人放进他的车子里,然后,发动车子往县城奔去了。
朱四贵把老人送到县人民医院,把老人背上三楼的外科急诊。医生一开始检查老人的伤势,就让朱四贵去挂号,预交一千块钱押金。朱四贵下意识地回头找老人的家属,才记起是自己一个人把老人送进医院来的。便求医生先帮老人清理伤口,能不能等老人的家属过来了,再交押金。医生不同意,医生说:“那我们也就等他的家属来了,再清创。”
朱四贵说:“你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痛死去吧?”
医生说:“你把人家撞伤了,你不先交钱,先救老人,你还说我们眼睁睁看着老人痛死去,你是怎么讲话的!”
朱四贵争辩道:“不是我撞的,我是在路上看见老人倒在路中央,过不了车,停下车去看,看见了老人受了伤,才把他送到医院来的,不信的话,你们等老人清醒过来,可以问他。”
医生说:“不是我们不救他,这是医院的规定,特别是象你说的,你又不是当事人,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走了,他的家属又没来,到时发生的医药费谁负责?总不能让我们医生还垫钱出来吧?”
朱四贵想了想,也有道理,自己先帮他交了押金,等他的家属过来,再让他们归还吧。于是,朱四贵搜搜荷包,荷包里只有三百多块钱,只好去银行取钱。
朱四贵交了押金,挂了号,再回到外科急诊室。这时,医生又交代他,先去办了照x光片的手续,再来背老人去照片。朱四贵跑到一楼大厅交了照片的钱,又赶到三楼急诊室,到后栋放射科去给老人照片。跑上跑下,朱四贵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想,在家里伺候老爸都没有这么殷勤过呢,今天倒好,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他又是垫钱又是跑腿,做得比孙子还孙子。如果救好了老人,那还算没白花力气,如果老人呜呼哀哉了,那就太不合算了!
照片结果出来了,老人的脸部和头部是轻微擦伤,左脚的小腿骨粉碎性骨折。至于该怎样治疗,要到三楼外科听医生的诊断。朱四贵又把老人背到外科,把照片和放射科医生的鉴定书送到外科医生的手里,把老人照片时脱下的裤子一并拿到外科。
这时,护士让他把老人背到一个病房里,很快给老人吊上了消炎止痛的液体。医生则在诊断室对着x光片作诊断。
“23床的家属过来一下。”医生在诊断室喊话。
朱四贵无动于衷。护士对他说:“医生喊你呢,你过去一下。”
朱四贵走进诊断室,医生对他说:“23床左小腿腿骨粉碎性骨折,如果手术接骨的话,接骨效果要好一些;如果保守接骨,用牵引法接骨,难免会错位,要做二次牵引,会给老人增加痛苦。采用哪种方法接骨,我们征求病人家属的意见。”
“我不是病人家属,你不要问我。”朱四贵连忙答道。
朱四贵的话音刚落,外面走廊上就有人吵闹过来了:“哪个绝良心的碰了我阿爸!要是碰死了,他要给我阿爸垫寿木底!哪个绝良心的碰了我阿爸,也还晓得把人送到医院里来呀,要是没救活,他要给死人戴孝!”
吵闹声一下惊动了一层楼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人们纷纷站在病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来看希奇。有护士出来拦住来人,说:“这是医院住院部,是不能大喊大叫的,你冷静一点好么?病人们都要休息,要安静。”
“我不管你们医院不医院的,他碰死人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安静!那个碰我阿爸的人在哪里,我要找他算帐!”来人中的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喊道。
这时,几个医生也出来了,一起拖住了来人,耐心地劝他安静,有话心平气和地讲,不要大吵大闹,影响医院的正常治疗秩序。如果不听劝告,我们就叫110来把你们带走。
来人是两男一女,是受伤老人的两个儿子和大儿媳妇。在医护人员的阻拦劝告下,他们总算平静了下来。
朱四贵听说老人的儿子来了,如释重负,他随着医生与来人往病房走去,他想,他可以脱身了。
谁知来人被引进病房,也不看病床上的老人,不问老人的伤情,回头一把抓住朱四贵的衣领,恶狠狠地说:“就是你碰倒我阿爸的!你说,怎么了断?!”
“你放手,好不好?”朱四贵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声气凌厉地答道“不是我碰的!”
“不是你碰的?那你怎么把人送到医院来?别人躲都躲不赢!”那女人嚷道。
“我救了你阿爸还救错了是吧?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就要动手反抗了!”朱四贵厉声道。
医生也过来掰小青年的手,他固执着不松动。
“桂云,你这个丧天良的,快放手,你不放手,我就死给你们看!”这是从病床上的传过来的苍老的声音,一直闭口不言的老人终于开了口——咳咳咳他很快又被一阵咳嗽阻住了话音。
老人喘息呻吟了一会,又抬起一只手在床前挥舞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两个造孽造出来的,别人好心好意救了我,你们还倒打一耙——咳咳咳——哎呀、哎呀——我以为你们把我横在路中间,只是想拦部车子送我来医院,不晓得你们打了龌鹾主意在里面,你们没有追到那个骑摩托车的人,就想嫁祸别人,想搞别人几个钱,我还不晓得你们屁股一翘就屙什么屎么?咳咳咳——这个师傅是个好人,不讲他帮我垫钱照片,开药,就是他把我背上背下,上楼下楼,也比你们两个强!桂云,你这个畜生!放开这个师傅,你还不放手你要遭天雷打!来呀来呀,扶我起来,我给这个好人下跪”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翻身下病床。
医生护士一时都赶过去把老人按住,不让他翻动。
“你们不要抓我,要抓就抓我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知恩不报,还冤枉好人!我造什么孽哟,养了两个这样的孽障!我要遭天打五雷轰哟!”老人被按在病床上,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
朱四贵这时挤在人群中,对老人说道:“老人家,你也是讲道义的人,我不怪你,也不怪你的两个儿子,肇事的摩托车逃走了,开车的人里面也有不道德的人,碰伤了你老人家,他们心理不平衡,打点歪主意,想搞回一点医药费,我也理解。只是你老人家先安心医好伤,就是左脚一根骨头断了,医生会帮你接回去,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复原,其他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好生养伤,我先走了。”
“你垫了那么多钱,我们要还给你。”老人感激地对朱四贵说,他已经是老泪纵横了。
“你家里要是困难,先医伤要紧,我又不急着用钱。”朱四贵安慰老人说。然后他挤出了人群,离开了医院。
朱四贵余怒未消,我笑着说道:“朱师傅,你做了好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天会保佑你的。至于那一千块钱?——我看他们一定会归还的,因为那个老人还是比较硬直。”
朱四贵苦笑着说:“还不还都不要紧,就是这口气我有点咽不下去,现在怎么会走出一些这样的人来哟!要钱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好了好了,朱师傅,来,喝口水,消消气。以后你要是不嫌弃,象这样的时候,你一个人出车,要找个伴,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有个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我恳切地说道。
“对啦,这是个好主意,路上我也好有个说话的人。以后有这样的机会,我喊你。”朱四贵丢开了怒容,笑着答应了我。
三
当然,也有好玩的时候。朱四贵有一次对我说,那天他送局长下乡,到了乡政府看了现场,开了会,吃过中饭,要随分管农水的副县长去另一个乡查看洪灾灾情,副县长的车还空了一个座位,就一把把我们刘局长拉到了他的车上,刘局长便让朱四贵放空车先回县城。刚出乡政府大院不远,路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妇向他的车子招手拦车,他一时高兴,便把车停住了,以为美女要搭车,摇下玻璃要问那美女,不料美女倒先急急地问他:“师傅,你去县城吗?”朱四贵满面笑容地答道:“是呀,你要搭车?”“啊是的是的,我要搭车麻烦你了!”
朱四贵伸长身子把副驾座位的车门打开,等着美女上车,不料,一会儿弯腰坐进副驾座位的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美女把她扶进座位,十分感激地对满脸尴尬的朱四贵说:“师傅,麻烦你把我妈妈带到县城,你这么好,太谢谢你了!”说着,她把车门关上,朱四贵心里十分不是味道,却只好发动车子,强做笑容,一路奔回县城。好在老太太也健谈,朱四贵一路上也不寂寞。
那天,朱四贵调侃说:“我以为那个美女要搭车,谁晓得却不知从哪里弄出个老太上车来了,我中了美人计了。哈哈哈哈。”
我说:“师傅,你是有点好色,才中计的。”
他说:“也不是什么好色不好色,路上有个美女做伴,说说话,心里总要舒服一些嘛。”
我说:“好色就是好色吗,想美女做伴,还不好色?”
他说:“你说好色就算好色吧,我不跟你争。不过,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你不好色,你讨老婆做什么?”
我说:“也是。”我不想跟朱四贵师傅争下去,毕竟他老婆常年不在家里,他看见美女有点心动也属正常。我们天天守着老婆,不能饱汉不知饿汉饥呀。
朱四贵老婆原本是乡镇供销社的会计,中专毕业,因为企业改革改制,乡镇大部分供销社营业员都买断工龄下岗了。朱四贵老婆则通过朱四贵的上下活动,调进了县供销联社,当了一名统计员。一边上班,一边自学,朱四贵老婆终于拿到了大专学历和会计师证。听原来的同事下岗后到广东打工,一个个都还混得不错,朱四贵老婆也心痒痒的,要南下广东去打工,去体现自我价值。因为呆在县里这样一个改制后的残余机关,虽然饿不死人,拿着那么一点死工资总让人底气不足。别的女人真金白银,项链、戒指、手镯,换了花样又换花样,她则一根结婚时朱四贵送的金项链一直挂到底,就连想换一根白银的项链戴戴,也舍不得花钱,因为还要考虑孩子的读书花费,还要考虑将来买一套象点样子的住房——眼下住的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的套房,打个屁都转不了弯。朱四贵听了老婆的划算,也觉得有道理,就同意老婆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让老婆也“孔雀东南飞”了。除了每年相互探一次亲,热乎热乎,朱四贵平时每天只好在睡梦中呼唤他的“阿燕子”了。
朱四贵老婆“阿燕子”全名叫曹金燕,是一个聪明能干又耐看的女人。她个子高挑,身材矫好,鹅蛋脸型,杏眼含波,玉鼻隆峰,桃嘴似瓣,倘若稍事修整,可以算得小县城里的一流美女。当时在乡下供销社,一时弄得附近单位和县城的一些男孩子象蜜蜂逐花一样,成群结队地往那供销社窜。终是因为朱四贵身材魁伟,相貌周正,为人本分老实,又在县水电局上班,经常开着小吉普车往供销社去,带个东西,送个人,回趟家什么的,几乎随叫随到,十分周全,加上还有两边都挂得上的亲戚帮忙辍合,这个“花魁”就被朱四贵这个“卖油郎”独自占有了。
曹金燕调进县供销联社后,一度很是吃香,开始放在财会室做会计。领导下广州,上赣州,都带着她跑,弄得风声满城。一次出差在长沙,晚上住在宾馆里,领导挤进她的房间要陪她过夜,没有得逞,回来后不久,就把她换做统计了,以后出差就不再带着她走。被冷落了的曹金燕,心气高傲,心知肚明领导的心思,就是不愿意用身体去换取个人的身份地位,她趁闲报考了财会专科自学考试和会计师证考试,她想只要自己有了过硬的真本事,就不怕别人欺侮了。两年功夫,她拿到了两个证书,工作也很出色,就是等换岗升迁的运气。财会股长退休了,也推荐了她,但是,领导就是仿佛忘记了她,把一个顶职上来的,只有初中毕业证书的女人升上去了做了股长。她曹金燕依然做她的统计业务员。她心里生气,又不愿俯身委屈自己,加上工资待遇也低,预想的开销实在太大,就一气之下,办了停薪留职的手续,随那些下岗的老姐妹们南下广东了打工去了。
俗话说,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曹金燕这块漂亮金子到了广东,换了两个工厂,在一家钢塑厂立下了足跟,因为老板很正派,又很关照下属,每年都还安排管理层的人员外出旅游,调节生活节奏,她便十分卖力地工作,发挥出了自己的优势和特长,很快得到了老板的器重,由一般的财务职工很快上升到了财务副主管,不到两年,又改做了人事资源部的部长,薪水也水涨船高,月薪达到了七千多元。这样下来,四五年工夫,朱四贵家的存款就慢慢多起来了。
有了几十万元存款,朱四贵小两口就谋划着要买新屋居住了。春节放假回来,朱四贵和老婆“阿燕子”看了县城的几个房产公司的安居小区,相中了“湘山明珠”三栋的一套复式楼——虽然楼层在五六楼,偏高了一点,但那里临水而居,视野开阔,空气新鲜,交通又很便捷,小区的绿化也让人赏心悦目,于是两人一计议,就一次性交了房款,拿到钥匙开始做装修。
四
朱四贵在老婆返回广东上班之后,找到一家装修公司,看了房屋结构,确定了装修设计,签订了装修合同。为了保证装修质量,朱四贵决定自己采买材料,也就是说他的装修合同是包工不包料的。朱四贵有个打算,其实也是老婆曹金燕的主意,房屋装修用的铝合金门窗就用老婆那个钢塑厂出产的钢塑门窗,可以按出厂价拿货;铺地板和墙壁的瓷砖也直接到广东采买,价钱要便宜许多,即使租专车送货过来,也比在县城采买划算。
签好装修合同,朱四贵就请假到广东去了,往返一共一个星期。好几天没见着朱四贵来上班,没人一道送茶水去领导办公室、一道搞卫生,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点丢了魂似的。特别是一旦清闲下来,没有朱四贵在身边一道扯谈,我连看书的心思都安静不下来。
所以,一接到电话,朱四贵说下午随运送瓷砖的车可以回到县城,我便迫不及待地跑到“湘山明珠”三栋那里去等着,准备帮他下车背瓷砖上楼。
车子到了,我要帮朱四贵师傅下车,他却拦住了我,说:“有协议的,由装修公司下车和搬运上楼,你看,他们的吊车都安装好了,可以直接从车上把瓷砖卸进吊篮,吊到楼上去。”我一看,果真都用机械搬运了,而我却还一心想着肩挑背扛,心里就暗自嘲笑自己太落后、太老土了,年纪轻轻的居然跟不上时代的前进步伐。
我打算请朱四贵吃晚饭,帮他洗尘,顺便感谢他在办公室对我的关照。结果却被他反请了我吃饭,因为他要感谢司机的辛劳,他请司机吃饭,让我作陪,我要买单,他坚决不同意。他说:“我是你师傅,你必须听师傅的,要不然我不收你这个徒弟了。”我只好作罢。
朱四贵师傅既要上班,又要兼顾房屋装修,忙得不亦乐乎。我想搭把手,帮个忙,却总帮不上,我心里很感愧疚。朱四贵却说:“徒弟,我家房屋装修的事,我也插不上手。我只管采购材料,他们说要什么材料,我就去买什么材料,怎么贴瓷砖、怎么粉刷墙壁,都是装修公司的事情,他们按照图纸操作就是。我只是隔三差五地去看看装修的进度和质量就行了。”听了这话,我心里才稍感安慰。
一个多月过去了,朱四贵一如既往地上班、出车,仿佛他家没有搞房屋装修一样,我都几乎忘记了他家正在装修新房。那天,朱四贵突然对我说:“我家新屋装修那里出了一个事,我感觉不好处理,你帮我出出主意。”
我一听,心里便急了,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不很严重吧?”
朱四贵愁闷闷地说:“昨天晚上,我家新屋那里停水停电,铺地板砖的师傅看着没有水,上早就停工下班了,结果半夜小区的水又供上来了,我家厨房的一个水龙头打开没关,流了半夜的水,满客厅都积满了水,等我今天清早进去,看见这个场面,吓了我一大跳!我清理积水的时候,还发现客厅的地板上冒水泡,我想,肯定是漏水到楼下去了。这可怎么办?”
我说:“先找装修公司,要他们承担积水造成的责任和损失。”
朱四贵说:“我已经找了,他们的经理不肯承担全部责任,说小区物业也有责任,他们不停水的话,就不会造成不关龙头的事故,再说,他们恢复供水又没通知我们时间,让我们做好防范准备,主要责任应该是小区物业的。”
我说:“这就有点复杂了。”
朱四贵说:“我又去找了小区的物业公司,他们派人去看了情况,他们认为责任应该由装潢公司负,按照通常的施工规则,施工方不管水电设备有没有通水通电,施工人员都要在离开施工现场之际,关好水电闸阀。特别是在已经通了水、通了电的施工现场,遇到中途停水或者停电,必须及时关好水电闸阀。”
我说:“这也有道理,那你只有找装潢公司赔偿损失了?”
朱四贵说:“装潢公司没有说赢小区物业公司,答应承担责任,赔偿装修材料上的损失。其实我的装修材料损失并不大,就是几包水泥被浸湿了,不能使用了,算起来也就几百块钱。但是,楼下四楼的损失,现在还不晓得,那家的房子刚刚装修好,好象计划年底进伙乔迁。要是损失大了,那就不是一笔小钱了。”
我说:“跟四楼的联系了吗?”
朱四贵说:“我到小区售搂公司去找了户主的电话,打了电话给户主,他说他在广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回来。我真的有点担心,要是损失大了,就麻烦了。”
我安慰道:“师傅,不必担心,从地板上渗下去的水顶多也就是那么回事,大不了就是客厅的天花板和墙壁的装修变形走样,也要不了多少钱。”
朱四贵唉声叹气的,很是发愁,他说:“买套新房,还在装修就搞得尽是麻烦,真让人不舒服,冇得信心了。”
我说:“师傅,你不要多心,俗话说好事多磨,万事开头难,如果命中注定要遇到一些不高兴的事,迟来不如早来,现在把那些劫数过了,将来就会顺风顺水,万事大吉了!”
朱四贵喃喃地说:“但愿如此。希望这个麻烦越小越好。”
我说:“师傅,明天四楼的回来了,我陪你一起去看他家的情况,我帮你打边鼓。”
“也好。”朱四贵说“我还得去把车子洗干净。”说完,他便起身出了办公室。
朱四贵的车子一向都是自己动手清洗,哪怕是财务室的人让他到外面的汽车美容店去洗车,只要签单就行,他都回绝了。关于洗车,朱四贵有个理论,叫做“老婆理论”他说,自己开的汽车,就象自己的老婆,你对它有感情,就要自己去呵护它、爱惜它。洗车就是呵护车子的过程,必须象呵护老婆一样呵护它,所以应该自己亲自动手洗车。
五
朱四贵新屋的四楼户主回来了。朱四贵约我还有装修公司的老板,一道去察看渗水的现场。
一进屋门,四楼楼主显得十分愤怒,骂骂咧咧,没有一句好听的话。朱四贵理亏在前,总是保持一副赔礼道歉的姿态。我实在听不入耳,作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神态,对四楼说:“你好生说话要得么?惹火了老子,把你家四楼全部烧了!”
四楼看了看我,对朱四贵说:“他是哪个?这么凶巴巴的。”
朱四贵说:“是我兄弟,我叫他来一道看看,好跟你谈个赔偿,作个证人。”
四楼便没作声了。于是,我们进去察看四楼的客厅。过道上的吊顶有些鼓胀、开裂,延伸到了餐厅,餐厅的一面墙壁有小半个平方湿润了,有水痕,其他地方诸如大客厅、厨房、卫生间、各个房间都还好,没有渗过水来。
于是,我们四个人站在四楼客厅里谈赔偿的问题。
四楼说:“把我装修得好好的房子搞成了这个样子,要赔钱。”
朱四贵说:“赔是肯定会赔的,关键是怎样个赔法。今天你也看了现场,大家都看到了损坏的情况,该怎样赔就怎样赔。”
四楼说:“装修这个房子,我们花了二十多万!按照房屋的结构,三室两厅的结构,整个餐厅都损坏了,二十多万摊下来,至少要赔四万块钱!”
装修公司老板说:“我们搞装修的,你不要蒙我,就这个餐厅的天花板和一面墙壁,充其量不要一万块钱!你也狮子开大口了!”
四楼不高兴地反问道:“那你说怎么赔?”
装修公司老板说:“按我的意见,赔你一千块钱就足够了。”
四楼很气愤,诘问道:“我把你家的新房子损坏成这个样子,给你一千块钱,你会肯么?”
装修老板答道:“我绝对同意,还少两百块钱,我都同意!”
四楼哼哼两声,不理睬装修公司老板,对朱四贵说:“水是从你家的楼上漏下来的,我跟你谈。你说赔多少?”
我怕师傅心软,要做好人,自己吃亏,岔言道:“老兄,依我的意思,装修老板讲得对,他们是搞这一行的,最有话语权了。”
朱四贵接着说道:“四楼,我们已经是上下楼的邻居了,只是暂时都还没有住进来而已。是邻居就按邻居的搞法,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将来我们之间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还很多,我看,要不这样,所有这次损坏了的部位,我都负责装修复原,你的房子原来装修得怎样,我交回一个怎样的装修给你。可以么?”
四楼转头四处看了看,应道:“要是有补上去的痕迹,怎么办?”
朱四贵说:“如果有任何补巴痕迹,我负责重新装修。”
四楼说:“要是一次有痕迹,要返工;第二次又有痕迹,再返工,如果这样下去,那要搞到什么时候去!我家还进不进伙了!”
装修公司老板岔话说:“我们搞,绝对不要做第二次!”
朱四贵说:“那你计划什么时候进伙?”
四楼说:“我们原来计划下个月就进伙的。现在被你这样一搞,下个月哪里还进得伙!”
装修公司老板说:“今天是农历的十月初九,离下个月初一都还有二十天时间,两个星期内我帮你全部搞好,绝对不影响你家进伙!”
四楼说:“说起来轻巧,到时候我要验收的。如果不合格,是要加倍赔偿误工损失和精神损失费的。”
装修公司老板说:“这个我们可以写下合同来,如果不合格,要怎样赔偿,我们就怎样赔偿!”
四楼说:“要签合同我也是跟五楼的朱师傅签,不跟你签。朱师傅跟你签不签合同,我就不管了。”
朱四贵道:“我可以跟你签合同,就按曾老板说的。”
四楼说:“没那么简单,我们还有要协商的问题。你说,我这次从广东珠海往返的车旅费,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出了吧?还有我这几天请假回来,公司里扣了我的工资,总要有个人补偿吧?我老婆要生孩子了,原来计划下个月进了伙,我老婆在新屋里坐月子,带孩子,现在只好改计划了,我们已经在别的地方租了房子住下来,每个月一千块钱的房租,租了六个月,哪个出这笔房租?还有因为新房受损,我们一家五口老老少少精神上都受到了伤害,总得有个精神补偿吧?”
我一听这些话,一股无名火直往脑门上窜,我生气地说:“四楼,见好就收吧,不要把手伸得太长,那样冇好处的。”
四楼说:“这是我跟朱师傅之间的事情,管你什么事?”
我越发生气了,恶狠狠地说:“朱师傅是我大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好生讲,惹燥了我,我找几个兄弟过来,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装修公司老板连忙插话道:“这个兄弟不要急燥,有话好好说,我们做生意吃饭的人,最好不要跟那些街痞子搅做一堆,他们不怕天不怕地的,搞出大事来不好收场。我看,四楼也没必要扯得那么宽,你计划下个月进伙,我保证不耽误你的好事,你可以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去准备,乔迁新居是大事,既然选好了日子,就不要随便改变。至于其他补偿的问题,我提个建议,你们双方去商量:也不要算这算那,给个数,两三千块钱过得去就算了。”
朱四贵说:“我同意曾经理的意见,两千块吧?”
四楼说:“两千块好做什么!至少五千!我光从珠海往返一趟就要两千了!”
朱四贵说:“这个我心里有数,我又不是没去过珠海!坐汽车一千块钱还有多。”
四楼说:“没五千,什么都不要谈了,要不然我们就去法院打官司,法院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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