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就各位

    1、

    “那个人又来了。”

    “谁啊？”

    “喏——”中年妇人噘起嘴巴向门口示意。

    门口蹲着个小青年，大约十七八岁。黑色的衬衣，显然几天没换洗过了，邻口及袖子还打着皱。开着几个口子的牛仔裤，大家也许都见过这样的款式，因为一直都很流行；有人称其为烂仔裤。一双褪了颜色的皮鞋，上面蒙着一层溥溥的泥水，不过已经干了。瘦小的个头，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手里握着一本卷起来的杂志。杂志露出半页来，右上角印着一个裸体的女人。旁边一个很大的标题：女秘书的自白：我的性福生活。

    “穿黑色衣服的男孩不是好男孩。”烫卷发的年青女孩小心地说。她这样说也许有些道理，因为她是开服装店的，对衣着有较深的研究；而且这个穿烂仔裤的男青年贼眉鼠眼地在这条只有十几个铺面长的小街上逗留了好几天了，而且似乎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暗中一定有他的同伙接应他！”中年妇人肯定的说。她尽量压低声音，保证只有她们两个听得见。不过她有足够的经验和技巧做到这一点。

    “上次在我们门口抢手机的肯定就是他，虽然那天我只看到他的背影。”

    “这张椅子好安逸哟。”

    小青年终于站起来，走到对面的内衣店去了。他躺在店门口一张白色塑料躺椅上，准备摊开杂志看看，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握得更紧了些，并说了句没有人听的话（因为在他身边几米之内根本没有人）。内衣店的老板娘正在试衣间跟几个打工妹谈着生意。小青年从长头发间隐隐约约地露出两只眼睛来，一会打量着从面前走过的女孩子，一会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内衣店老板娘。

    “姐姐今天生意不错啊。”烫卷发的女孩快步走过去，用手拍了拍内衣店老板娘系在腰子上的钱包，一边暗暗地向门口这边指了指。内衣店的老板娘赶紧把钱包用外衣盖起来，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

    “哪里啊，还不够你的零头呢。”

    2、

    这条街有个不俗的名字，叫蟠桃路。路面并不宽敞，最多只够一辆小四轮货车经过；而且路中间还堆满了垃圾，香蕉皮啦，奶茶瓶子啦，遍地都是。然而街上的人气却很不错，因为离街道不远——大约二十米左右——就有一家大型的电子厂，听说有一万多员工，而且百分之九十是女孩子。现在刚好是下班时间，她们都三五成群地在这条街上游走。也许并不是真要买什么东西，只是来打发时间的。在这鬼地方，一个打工妹认识的人无非就是同样身份的打工妹，下班后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是有也是要花钱的，这对于月薪六七百块的打工妹来说，不太实惠；还不如来逛逛这些服装店，就算没钱，也可以试试几套新潮的衣服过过瘾——“反正那些老板也不晓得我到底有没有钱、想不想买。”

    但也就是这些打工妹，虽然工资只有六七百，十有八九手中都握着一只手机。她们都喜欢一边接电话，一边从这家店窜到那家店，另一只手顺便摸摸那些色彩鲜艳的衣服；或者一只手不停地在手机面板上按着——这时她们多半是在跟朋友发信息，面带微笑地从街头走到街尾。

    这些情况当然不只是吃饱饭没事做头着无聊的人才了解。吃饱饭或没饭吃想找点事做的人也注意到了。就像刚才那中年妇人说到的抢手机，在这里也成了家常便饭。听中年妇人说，有一次一个女孩坐在她家店门口的柜台前发信息，中年妇人特意叮嘱她：小心点，这边抢手机的很多。那女孩举起手机叫到：怕什么，难到我自己的手机都不能玩了，才买了三天呢。看谁敢抢我的手机！结果话还没说完，一个矮个子男人很快冲进店子里一把捞过手机，一溜烟地跑出去了；而那女孩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3、

    “老板娘，我放个东西在你这。”一个穿迷彩服的男子从突突叫的摩托车上搬了个东西下来。

    “什么玩意这是？”烫卷发的女青年走过来应道。

    “老虎机。反正你这门口宽敞，不碍事。赚了钱咱六四分。”

    “哪来的这玩意？”女青年也没说答应不。

    “没收的。那鸟人只罚他四百块一台，他偏不要了。反正放在我们队里也浪费，不如放你这来。”

    迷彩服边说边接好了电，坐在老虎机旁试玩了一番。

    中年妇人走到门口瞅了瞅，那小青年已经走了。便走到迷彩服身后。

    “你们治安队抓一个人有多少提成啊？”

    迷彩服嘿嘿地笑着，并没有回答。

    “我给你报个料儿，看看”

    “妈，你快去烧点开水吧，我要洗头。”中年妇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烫卷发的叫住了。中年妇人干笑了两声，进屋去了。

    “你妈刚才说什么了？”迷彩服盯着老虎机问。

    “你等着，今天这里又有好戏看。”

    “妈的，这些事我一个人哪行。等下我去叫几个兄弟来。”

    “阿财，把你阿姨的裙子掀起来我就给你买个玩具飞机。”迷彩服点起了一支烟。

    一个身材很苗条的女孩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在内衣店门口折纸飞机玩。

    “你说的喔！”

    那个叫阿财的小男孩麻利地掀开了女孩的裙子，然后两只手抱着头，一溜烟地跑到迷彩服身边。

    周围店里的人一阵哄笑。女孩满面通红地躲进了内衣店的试衣间去了。迷彩服挣脱了闹着要玩具飞机的阿财，跨上摩托车大笑着走了。

    “还是当警察叔叔的呢，说话又不算数。”阿财望着迷彩服的背影，愤愤地自语着。

    4、

    蟠桃路在慢慢暗下来的夜色中亮起了灯。这是一条老街了，建筑物上布满了时间的痕迹。看看那些还没有撕干净的海报吧，看看那外墙上发绿发黑的马赛克吧，你就晓得这条街的年纪了。然而住在这里和从这里路过的人不会去理会这些。他们只是把这里当作赚钱的地方，当作打发时间的地方。本地人是不可能到这种街道上来的。一位曾在某省城做过生意又亏了本的、服装店老板的老同学曾经就明白地说过：“这地方真烂啊。如果不是咱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我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虽然后来他一再强调，并不是觉得自己多么高尚多么富贵看不起这种平民街道，但足已说明了这条街的简陋和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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