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心和唐肯在说了那几句他们因为共同经验所以只有彼此才了解的话之时,丁裳衣用眼角迅速地眄了张晓心一眼,心里不禁一声赞叹:
这样一个女子,并不高,发披肩,额前留着刘海,由于她脸儿十分白皙、肌肤就像初生的鹅蛋壳一般紧密。细致而且弧度柔舒,从额到颊浑圆,颊以下灵而秀巧,黑的发丝间隔露出抢镜似的白,那黑显得更黑,黑得像少年李白第一次醉后的狂草,随时要跳跃而出、破空飞去似的,而脸蛋就是那小小的天空了。丁裳衣从来也没见过几络刘海也有这样活泼法。
刘海下的眉毛,细而贴,像剪好贴上去的两艘弯弯的上弦月,笑时跃啊跃着,与刘海比话。眼睛也像上弦月,一样是弯弯的、眼下浮浮的,夹着精灵黑得像漆过的橄榄核。整张脸都是笑意,都孕育着幸福,下巴尖尖秀秀的,这唯一的小小薄命在笑意里也变成了薄幸。最抢眼耀目的是上排两只大兔子牙,白得青出于蓝,像松鼠在啃木头,一不小心把牙齿嵌在木里拔不出来,可是看去仍是只高兴的松鼠,就是这样子。
丁裳衣忍不住要叹息,这个头饰粉红蝴蝶花簪,穿淡丝薄绒小圆领束腰衫裙的女孩子,青春得有些过了分。
而她自己的青春已飞逝。
她略为失神。
这刹那间,唐肯不觉察,高风亮正为死去的镖师伤怀,黎笑虹很想跃起来,就这样拼出去。
可是勇成一脚踩住了他。
勇成外号“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这一双铁脚,在锻炼基本功夫时倒真的踩破了十几双铁鞋,一旦给他踏上了,就算换作高风亮,也一样挣不起来。
勇成问:“因此,你就指诬局主他们盗饷了,是不是?”
黎笑虹强忍恨意,道:“勇老二,本来李大人这批人,老早想除了你,但我总是拦阻,说你待我一向情同兄弟,你今日也该念念这分情义啊!”勇成冷笑道:“我这身内伤,却也拜你所赐,这怎么说!”
高风亮道:“黎笑虹,我待你也算不薄,你却要我家破人亡,蒙冤莫白!”
黎笑虹垂下了头,不敢抗辩,丁裳衣道“楼上还有几个人?”
“五个。”勇成替他答了。
高风亮脸色一沉,道:“先把此人杀了!”
黎笑虹全身又抖了起来。丁裳衣却道:“不行,留下此人,说不定,可以有助于雪冤。”
高风亮悻悻道:“这件事,根本就是李鳄泪诬陷的,哪有雪冤的机会!”
丁裳衣道:“不一定。你忘了,还有个冷血。”
唐肯大声接道:“对。冷捕头上面,是有位诸葛先生!”
高风亮疾道:“好,就留他性命!”运指如风,点了黎笑虹身上七处要穴,眼睛向上一望,道“楼里五人,全宰了!”
高夫人惊怕地道:“可是,他们都是官差哪”
高风亮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气绝多时的杨明华及陈磊,道:“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反正都给人定了死罪,也真杀了官人,这些官差也都不是好人,就一并杀了!”
丁裳衣、唐肯、勇成都是被欺压了一段长时间的人,现在振奋起来,全都说好,四人潜上了“将相楼”一齐冲了进去!
五个人里,三个在喝酒猜拳,一个在押戏小蜻,另一个正醉后大睡,一个照面间,四人已被了账!
剩下一个本来睡在床上的,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四个同伴全都丢了性命,他刚想使双拐,已被双斧震落,一柄龙行大刀,一柄十一环大刀,还有一把剑已指着他,他一时吓得屁滚尿流,真后悔自己为何要睡这一场要命的觉,以致来不及逃命。
高风亮问:“你是不是李鳄泪、鲁问张派来的人?”
这人点头。
高风亮又问:“叫什么名字?”
这人乖乖地答:“班杰明。”
高风亮再问:“李鳄泪带多少人来?”
班杰明道:“大概百人左右。”
丁裳衣也问:“这些人中一流高手有几人?”她补充了一句“当然,像你这种货色不算在内。”
班杰明想了一想,结结巴巴地道:“有李大人鲁大人还有‘老虎啸月’那个聂聂聂”
丁裳衣接道:“聂千愁,我知道。说下去!”
班杰明不敢有违:“还有李福、李慧”
丁裳衣蹙眉道:“‘福慧双修’?”
班杰明讨好地道:“对,就是他们”
高风亮叱问:“还有呢?”
班杰明道:“还有三个人,一老、一中、一青听说是比‘老虎啸月’还要厉害的人物我不知道他们叫叫什么名字”
高风亮、丁裳衣、唐肯、勇成彼此望出了眼睛里的恐惧,一时都想到原本在江湖上,三个极其厉害人物,后来隐身在官场中,而他们的官场靠山,跟李鳄泪的顶头上司,极有渊源:
难道是这三个煞星?!
李鳄泪竟把他们三人都请来了?!
高、丁、唐、勇四人手心都冒出了冷汗。连被他们兵器所抵着的班杰明,也感觉他们透过兵器的颤抖。
只要这三个魔头也出手,就算能逃出此镇,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他们的追杀!这三人的名头加起来,比“四大名捕”还要响亮,落在他们手上的人,全都只后悔一件事:世上实在不该有自己这个人!
这样可怕的三个“人”!
高风亮本来想一刀杀了这个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狗奴才,但他想到那三个人,已经无心再杀人,只点倒了他。
那三个人,人怪,出手怪,名字也怪。
老的叫“老不死”
中的叫“中间人”
青的叫“青梅竹”
这三个人,已经不需要名字,只要有代号,就天下皆闻,人所皆知了。
高风亮等人本来潜了进来,主要想跟家人亲友告别,安顿后事,然后远走高飞,可是,他们此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老中青”已逼近青田,无论他们怎么逃,都插翅难飞!
他们互相望入对方眼里,彼此都了解。
纵然是片刻小叙,总好过连执手相看深记,来生将容颜依稀的机会也没有。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声渐渐轻了,丁裳衣推窗望去庭园,原来雨已成雪,原来是深秋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沓沓,婷婷皑皑,顷间铺了一地纯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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