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此短暂,为什么还要辜负青春年华?不怕失去的人才会得到。——因为他的死才明白这些早该明白的道理,这是何等残酷的代价。
南苏伤感地拍拍阿隼的肩“你父亲小的时候,有位相士曾经说过,他的命运就像黎明时的孤星。当时我就问,有没有破解的方法?相士说没有,命中注定会这样。隼啊,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因为我像父亲一样失去了双亲,我像父亲一样爱上了不能爱的人,我像父亲一样在品味永世的孤独。”他当然不会说出这些话来吓倒姑奶奶,只是平静地回答:“我听说当年祖父在清剿韦氏一族的时候,非常残忍,牵连了很多无辜的人,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所以那个家族的诅咒像附骨之蛆一样附在我们崔家人身上。”
坐在船尾的怡然把手浸到清凉的湖水里,淡淡道:“阿隼不了解宫廷斗争的血腥程度,那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如果给敌人留了余地,就等于把自己送上了死路。舅舅把事做得那么绝,是因为他处在那个位置上,必须要那么做。我们大可不必为了这事给自己背包袱。”她的语气激烈起来“我一生最讨厌的就是‘命中注定’这一类话。我失去了宗之,失去了青城,孤独地活着,没有夫妇之乐,没有子女跟随,难道说我也遭到了诅咒吗?不,这不是命运的摆弄,是我自己的抉择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不管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有多少悲痛和悔恨,我只要活着一天,就是我来安排自己的生活,不会把它交到别人手里,更不会糊弄自己说这是命运安排的。阿隼,你已经行过冠礼,成人了!但你活得这么消极被动,我很不喜欢。”
“姑姑”阿隼忽然了悟,对姑姑的爱虽然无望,却不代表自己的人生已经绝望。爱情并不等于生活,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失去了它虽然痛苦,却仍然可以活得像姑姑一样坚定明白、光彩照人。
南苏看着怡然,缓缓道:“我曾经想,要是把我这个桀骜不驯、固执己见的女儿换一个百依百顺的怎样?结果还是觉得喜欢这样的阿九。”
“我有时候倔得没道理,妈妈也原谅了我,妈妈就是妈妈啊。”
母女俩在这个意外的时刻达成了谅解。
“有句话,我来不及对你说。虽然青城出身于庶族,我却愿意他成为我的女婿。自从宗之死后,还没有一个人像青城那样让你快乐和满足。现在说这样的话很残忍,但我希望你了解,我不会为了维护血统的纯正而罔顾你的幸福。”
“啊,妈妈!”她转过脸去,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面颊上滑过,融进水蓝色的湖里。
三
大唐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四月
昇平坊的乐游原是长安最高敞的地方,在这里俯瞰国都,里坊间的街道就像自己掌心的纹路一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优美而伤感的诗句就是在乐游原作的。
金色的余晖里,青城向怡然走来,行走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跛。对世界对自己的信心照亮了他所走过的原野。
怡然觉得欢喜像利箭一样穿过心脏。青城抢上来,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那么用力,撞得自己的伤口隐隐作痛。怡然簌簌发抖,抖得说不出话来。
“我回来了。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真的是你吗,还是我的幻觉?我想我是疯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阿九,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吧。”
“我做了这么多梦,这次最像真的。”她抱紧他“我希望做久一点。”
他深吻着她,在天地之间梦幻般的金色里,以不可估量的力度和热度交汇、融合。这辉煌奇丽的夕照就像他们被动荡乱世成就了的爱情真是醉生梦死的一吻。
在他中箭倒下的时候,在他躺在那些死去的战士中间的时候,他只想着她,只想着若是只有一死才能唤醒她的爱情,他又何惧一死。坚韧的他活下来了,忍不住要跟她开个小小的玩笑。他做梦也没想到她对他竟怀有如此激切的恋情,他的“死亡”竟带给她如此深重的创伤。他决意让这个秘密永远沉睡在心底。他一生中只骗过她这一次,但他一点都不后悔,更没有内疚。在被她“折磨”了这么多年以后,让她痛苦一次不算过分吧?
“今天是你的生日,这里是十二年前我们定情的地方,此时此地相见,真像隔世一样。”
“啊,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我竟然这么老了!”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生日。
“哈,你若算老,这世界还有年轻的人吗?”他揽着她柔软的细腰,吻着她花样的容颜,在她耳边低语:“阿九,嫁给我吧!你已经让我等得太久了。”
“可是,我不懂得怎么去做人家妻子。”
“你不是不懂,你是胆怯。阿九,我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以后还怎么相处,你别担心。”
“做夫妻怎么会跟做情人一样?虽然现在彼此欢喜,但要是天天在一起的话,也会生厌的!”
“你不想跟我试一试?我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到死的那一天,仍然相看两不厌。”他握着她的手“我知道这样的甜言蜜语阿九是不肯信的,可你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最后的结果?”
“愿生生世世做夫妻。”她微笑着“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愿意去试一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