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地梦到巨大的蜘蛛网时,便知道那是冰蚕丝的杰作了。再联想起苦禅大师被杀时的种种情形,我才肯定了顾先生就是凶手。冰蚕和金蚕蛊一样,只产于苗疆。那天我去看阿汀时,顾先生说他给阿汀吃的那些药都是万中无一的良药,其中的田七和虫草更是他亲手采摘,当时我根本没有多想。其实,田七和虫草都是生长在苗疆的药材,他能亲手采摘,自然是去过苗疆了。还有,坟场那晚,那只蛊虫明明向我袭击的,却突然转弯飞向容女侠。当时我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后来终于明白了”说着,云寄桑缓缓从胸前掏出一颗药丸“这颗药是顾先生在普陀渡初次见面时给我的,他自己使用金蚕蛊,身上自然有避蛊之药,这粒药在他身上放得久了,不免也沾到些药气,所以蛊虫才会避开我。那晚蛊虫袭来,还没等我说话,顾先生已经用火把赶开蛊虫,他反应这么快,我们这些人竟然都从来没有怀疑过,唉”说到这里,他不由缓缓摇了摇头。
“那天在坟场、大战之后,胡总管居然没有马上收殓起‘铁庄主’的尸体,我当时便想到,真正的铁庄主其实还没有死,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他是用这个方法隐身来查探真凶了。至于他到底躲在哪里其实不难猜,那就是以胡总管的谨慎,怎么会让铁庄主住的地方离自己远了?而离胡总管的洗雨堂最近的就是言森所住幽竹居。再联系起言森那神秘的样子,他真正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那天自坟场回来,铁庄主以言森的身份向我开口说话,铁庄主刚离开顾先生就进来了,所以我想,铁庄主的话很有可能被顾先生听到了。所以最终才布下这个局来诓顾先生”
“可你怎么能肯定顾中南会中计呢?他以后也有机会刺杀铁庄主的啊?何必非要冒这个险呢?”薛昊沉思着问道。
“不然,如果凶手就在我们几个之中,胡总管还怎么放心再让这些人到起霸山庄来?而更大的可能便是铁庄主趁着诈死的机会脱身而去,远走他乡,若是那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而且,你们大家也看到了,顾先生化身为陆青湳时,已经完全处于疯狂状态。这些当我看到墙上的那些字迹时,便已经想到了。我猜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探访当年的真相,因为他并不能肯定是不是神州五杰中所有的人都参与杀害了陆姑娘,可始终没有结果,在复仇意念和悔恨的不断煎熬下,他的人格终于分裂,这才大开杀戒。以这样的状态,他怎么会让这最后的一个仇人在眼前溜走?何况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就是凶手,所以我肯定他会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来行刺。”
“可是,任帮主和哑妹呢?他们不是顾先生的仇人啊,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当时他明明留下来照看任帮主的尸体了,后来还遇到任夫人,而且把她带回了问菊斋,怎么会有时间抢到我们的前面杀了哑妹?难道又是利用了冰蚕丝?”方慧汀一边思忖着,一边自言自语地道。
“不是,他没有利用冰蚕丝,当时我们都身处大雾之中,他又怎么能事先算准哑妹的位置,拉动冰蚕丝呢?”
“那顾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顾先生无法做到。所以,哑妹也不是他杀的”云寄桑淡淡地道。
此言一出,厅内一片死寂。“谁,是谁杀了哑妹?”方慧汀颤声问。
云寄桑站起身来,缓缓踱步,一边道:“不知大家想过没有,在座的诸位,除了我和阿汀之外,都是内家高手,何以凶手打了哑妹一掌,竟然无法将哑妹立即击毙?还有,阿汀,你还记得哑妹临死前的那个手势么?”
“啊,记得,那个手势是这样的”说着,她的右手轻轻握起,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缓缓向前一递。然后又问云寄桑道:“这个手势,是指喝酒么?”
云寄桑摇了摇头:“这个手势的意思不是喝酒,而是原谅”说着,他在一个人的面前站住,紧紧地盯着对方:“哑妹真的太善良了,所以即使到了最后,她还是原谅了那个杀她的凶手”说着,他将自己的右手握起,拇指食指扣成一个圆圈,向前面的人一伸“她原谅了你因为你正是她的救命恩人,我说得对么?乔翼,乔大侠?”
空气中,什么东西在缓缓地凝结着,整个大厅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乔翼面沉如水,与云寄桑冷冷对视着。
“也只有你那只中了搜魂爪的右手,才会在击中哑妹时因为疼痛而无法用足掌力,我没有猜错吧?”云寄桑步步进逼道。“怎么会?为什么乔大侠要杀哑妹,他明明是她的救命恩人啊!”方慧汀难以置信地道。
“乔大侠要杀哑妹,那是因为哑妹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云寄桑冷冷地道。“难道是因为任帮主”方慧汀苦涩地问道。
“不错,哑妹当时看到了凶手杀害任帮主的情形,而那个凶手又是乔大侠拼命要维护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便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曾经救过的哑妹下了杀手。”
“那个凶手不是顾先生么?”
“不是,凶手只是模仿死香煞的杀人手法,故布疑阵。任帮主并非神州五杰中人,无缘无故,顾先生又怎会去杀他?”云寄桑长吸了一口气,又继续道“大家还记得坟场一战中,任帮主那最后的一剑么?”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众人的眼前同时闪过任自凝那惊世骇俗的一剑。
“当时任帮主转身出剑,以金蚕蛊那么快的速度都无法避开那闪电般的一剑。而那个凶手虽然自背后偷袭任帮主,可从脚印上看,任帮主当时已经及时转过身去,以任帮主的出剑之快,又怎会长剑仅仅出鞘一半便遭毒手?”
卓安婕出神地盯着自己的长剑,缓缓道:“我明白了,当时任帮主不是出剑”“不是出剑?那是什么?”方慧汀睁圆了秀目问。“是还剑”卓安婕的叹息中蕴含了无限惆怅。
“不错,是还剑入鞘!”云寄桑斩钉截铁地道。“他为什么要还剑入鞘?他不是已经看到凶手了吗?”方慧汀不解地问。“正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凶手,所以他才会还剑入鞘。因为他不相信那个凶手会对自己出手,因为他就算死也不肯伤害那个凶手,因为那个凶手是他一生中最信赖的人,他的生平挚爱”他猛地转身,目光火一般灼灼燃烧着“容女侠,那个人就是你吧!”
“你胡说八道!”乔翼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吼道,额头间青筋毕露,双拳不住地颤抖着。“骗人!骗人!怎么会是任夫人?她和任帮主那样相爱,怎么会杀他?云大哥,你告诉我你弄错了,你说啊!”方慧汀泪流满面地哭道。
“阿汀,你还记得吗?金大钟曾经和我们说过,乔大侠突然间说他只饮汾酒了。”云寄桑用落寞的语气问道。方慧汀哭着点了点头。
“汾酒产于山西,任帮主曾经对我说,三年前任夫人曾经去洛阳三十二天。前年去太原访友,共计四十八天。去年因为帮务又去了霍州五十二天,今年则去了寿阳六十五天。除了洛阳地处河南外,太原、霍州、寿阳都地处山西,你不觉得这有些奇怪吗?雪雷帮的经营一向都只在豫北,她身为帮中首脑,为何每年都要去山西那么久?而且是每一年停留的时间都不断加长?”
“那也许只是因为雪雷帮想扩张帮务呢?”方慧汀替容小盈辩解着。无论如何,她也不肯相信自己最为倾慕的容小盈会谋杀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人。
“帮务”云寄桑冷笑了一声“也许吧,可有一件事,是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的。”
“是什么?”卓安婕忍不住问道。
“是香囊”云寄桑一字一顿地道“那天我在乔大侠手上看到了一个绣着相思鸟的香囊,里面绣了任夫人的名字。当时他说是在地上拾到的。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了,可是”云寄桑猛地一扬手“我却看到了这张画!”
众人惊愕地望着他手中的画纸。画纸上,一只绣着翠绿小鸟的香囊赫然在目。
“阿汀曾经见过任夫人沐浴换装时身上带着一个香囊,这便是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乍看上去,它和乔大侠手中的没什么两样,都是翠羽红嘴,可是你们看这只鸟”他伸手指了指那只小鸟“这只鸟眼圈是黄色,头顶颜色也比背部黄,是一只雄鸟。而乔大侠手中香囊上绣的鸟头顶与背同色,眼圈灰白,却是一只雌鸟。若我没有猜错,容女侠手上那只香囊内绣的必然是乔大侠的名字!容女侠,可以让大家看看你的香囊吗?”他望着容小盈缓缓道。
“不用看了,里面绣的,的确是乔翼的名字。”容小盈淡淡道。“任夫人!”方慧汀惊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和乔大侠早已暗通款曲,可任帮主却是你们最大的阻碍。一旦被他发现,你们两个都会身败名裂。于是你们便计划趁这次起霸山庄之约借死香煞之手除去他。那天在坟场,顾先生将冰蚕丝绑在了一棵树上。你发现了冰蚕丝的秘密后,立刻找到丝线的尽头,斩断冰蚕丝,然后再拿着断线回来。这样,你就得到了斩断的那截冰蚕丝,并且趁任帮主练剑时用它杀了他。不过你毕竟还是无法忍心像顾先生那样将任帮主碎尸,所以只是堆上红叶,作为象征”
“我怎么舍得呢?”容小盈轻声叹息着,双眼眯成了一线“那个傻瓜,最终还是没有出剑,我明明告诉他,无论谁靠近,都要出剑的”
“小盈”乔翼颤声道。容小盈冲他摇了摇头,柔声道:“翼,我们都错了,我错在自己明明得到了最好的,却还在期待着更好的。而你却错在以为找到了最好的,实际上却不是的。只是这一切一直到我手中的那根冰蚕丝刺入自凝的胸膛时,才发现,真的是太迟了”
“不不是的,我们没有错,错在这个世道,凭什么一定要将你和任自凝那个呆子连在一起?我们明明会是更好的一对!”乔翼大吼道。
“呆子,是啊,说到底,他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呆子罢了”容小盈无限温柔地道,秀目中露出怀念之色:“从我一开始认识他时便是如此。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不曾改变呢?我明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儿了啊”她的唇角开始有鲜血不断流出,但她眼波仍梦幻般地流动着,似乎看到了最瑰丽的景象一般“九月初九,轩辕台上,我依偎在自凝的怀里,台下所有的人都在为我们欢呼着,夕阳红得那样美丽那时,我真的以为那种美丽会是一生一世”轻声说完这几个字,她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终于寂然不动。
“小盈!小盈!”乔翼大声呼唤着容小盈的名字,却再也不能将她唤醒。“你们!是你们逼死了她!”他血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大厅内的人“我要为小盈报仇!啊——”
他疯狂地向云寄桑扑了过来。云寄桑木然地望着他冲近,一动也不动。一道雪样的剑光自旁侧瞬间闪出,旋即又归于暗淡。
就如同那人世间的情爱一样。于是,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