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方匣

    要开学了，女儿决定去奶奶家道个别，女儿从奶奶家回来时，心事重重的。我和她妈急问：出什么事了？女儿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们，这信封我特眼熟，是我在部队时往家邮信的信封，两个手指伸进信封，我夹出了一沓老版十元面值的人民币。女儿说，信封和钱是奶奶从她的方匣里拿给她的，奶奶知道她即将大学毕业，正在找用人单位，奶奶说这些钱是留她找工作时坐车花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要，可奶奶生气了。

    听着女儿的叙述，我的眼睛湿润了。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妈妈有两个方匣，楠木做的，里面都镶嵌有一条檀香木，防蛀虫用的，我们姐弟五个都知道，这两个方匣是妈妈过门时姥姥家陪送的嫁妆，用来装一些妈妈的私人物品的。明白花钱以后我还知道，其中一个方匣是家里的金柜，每月爸爸开完饷，妈就会把钱装那个方匣里，家里需要花钱，妈就从这里往出拿。每次往里放钱和往出拿钱时，妈总要拿个小本记，这个小本也一直在这个匣子里。这两个方匣象妈妈的两个眼珠，即使爸爸也不敢随便碰一下。

    大姐结婚时我们家还住在农村，大姐是招工进城的，和家住城里的姐夫定了亲。那时候结婚普遍是很简单的，除了一块手表和四床被褥，几乎没有多少陪送。结婚没有车队，也没有接送亲那么多人。大姐结婚的那天，妈妈坚持让我爸求了辆解放牌卡车，车头上还挂了大红花。我们家送亲的人也特别多，伯父伯母，姑姑姑父，姨妈姨父坐了满满一卡车人。妈说这叫壮门面，告诉大姐的婆婆家，咱们娘家有人。临上车时妈妈把大姐和来接亲的姐夫叫到屋里，从方匣里拿出两个黄澄澄的金戒子，对他俩说：现在这东西不值钱，将来会有用的。我那时根本不懂金戒子是怎么回事，只看见大姐和姐夫把金戒子紧紧抓在手里，大姐啼啼地哭出了声音。

    姥姥家是本溪市的，解放前在公园一带开了几处买卖，用现在话说那时候应该是大款之家。可见，姥姥家陪送妈妈的方匣里肯定有得是“干货”

    二姐结婚时我参加了送亲，二姐赶上好时候了，爸爸走后门给二姐买了台大彩电。要走的时候我刻意返回了屋里，我想我妈一定还会把二姐和二姐夫叫进来，然后打开方匣可是，我等来的是妈妈喊我赶快上车，难道妈妈已经偷摸地把金戒子给他俩啦？送亲回来我好奇问妈妈，妈妈脸一沉：一个男孩子别象家庭妇女似的老打听家长里短的事！你大姐结婚时没有电视，和你二姐比她那时屈了我不敢吱声了，我害怕妈妈，这一点我继承了爸爸的遗传，只要妈妈不高兴，我们都大气不敢喘。

    妈妈的方匣我就动过一次。那次，我的同学，更是我的好朋友小三儿惹祸了，他用刀把高年级的一个男生扎伤了，尽管他是被那个大男生欺负逼的。那个男生也挺讲究，说如果拿点钱就不经官，也就是不告诉人保组（现在的派出所）。小三儿家里困难是次要的，他爸爸家法特严，让他知道了，小三儿爸能把小三儿腿打折。那个男生给小三儿的期限是三天给完钱，小三在我面前哭了三天。没有正当理由我不敢和妈提钱的事，如果实话实说又怕妈告诉小三儿他爸，心一横，我把妈妈的方匣打开了。妈妈的方匣是锁着的，但钥匙就放在方匣的底下，妈妈说这叫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想偷，连匣子都可以抱走。我的小人伎俩妈妈很快知道了，而且破案方向异常准确。那天正要吃晚饭，妈妈突然拉下了脸，声音不大但威严无比，叫着我的小名道：去厨房取洗衣板，然后放院子中间，你跪在上面！没有人问为什么，爸爸先是一惊，很快就去闷头喝酒了；妹妹弟弟的眼睛只看饭碗，都忘了夹菜。我大概跪有两个多小时，听妈妈对爸爸说：你别心慈面软，他是长子，要给妹妹弟弟做表率的，这个家将来也是他的，这种行为不收拾长大他还不反了天当然，妈妈只是收拾了我，并没有对别人说，就告诉我说那钱给小三儿了，以后不许提。另外，妈妈把方匣的锁头扔了，从此那个方匣再没有锁过，我从此也再没敢看方匣一眼。

    我参军走的那天，妈妈一直看着方匣发呆，几次走进方匣又几次坐了回来，好象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直到我背上背包准备出门时，妈妈叫住了我，速度异常快地打开了方匣。妈妈从匣子里拿出了一沓钱，就是她现在给孙女的这沓钱。妈说：我知道你姐姐们给你不少钱，你爸也偷偷给了你钱，在部队足够花了，但是呢，你毕竟是出远门呀，还是穷家富路吧！妈妈又叫着我的小名说：你虽然才十七岁，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而且你要记住，你是妈的长子啊我几乎没看见妈哭过，妈说到这里流泪了。妈的一句“长子”立刻把我说成大人了，不仅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妈是希望我早日出息成人啊！我当时热血沸腾，果断拒绝了妈妈的钱，我想告诉妈妈您放心吧，您的大儿子不会给您丢脸的，我说不出来，我也很少哭过，但那天眼泪就是止不住。

    到部队后，先是每周给家里写封信，后来妈妈来信告诉我说，好男儿不能恋家，应该志在四方，把写信的时间用在学习和工作上才好。我完全按妈妈的要求做了，心里也总是想着，我给家里的那些信妈妈一定都放她的方匣里了，没准会经常打开匣子看看呢！在以后的工作和学习中，妈妈和她的方匣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晃动，尤其是遇见挫折或非常高兴的事，妈妈和她的方匣便在脑海里格外清晰，仿佛听道：有点挫折可以锻炼人的意志；高兴了不要忘乎所以

    女儿说，奶奶和她讲了，她准备把方匣里的东西给我们姐弟五人分了，等她死后那两个方匣子就交给我，如果女儿不嫌弃，等女儿结婚时给她做嫁妆她会很高兴。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女儿，女儿告诉我说，这个钱她不会花的，那两个方匣不能做嫁妆，但早晚是她的，女儿说：她最快得五年后才能结婚，她希望奶奶再活十年、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