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班

    岁月真的经不得回首，弹指工龄已二十五年，儿子也13岁了，每当看见那些十五、六岁稚气未脱的孩子，就有和自己当初对比的冲动，可惜那时没有一个录象能将自己真实地记录下来。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25年前秋季的那个晚自习，一向严厉的班主任将我从教室里叫出来，我们挨着教室外的铁栏杆，他郑重地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本来心底忐忑不安的我愈发不知所措，但却第一次感觉到班主任话语的柔和，不知他是否包含着对我这个并不出色的学生的眷念还是因为我从此不再在课堂上接受他的教诲所带来的遗憾。

    他说我父亲找过他，我默默地听着班主任的话：“你父亲说，家里很困难，以后国家政策不允许接班，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将来你参加工作以后，还可以继续读本系统的学校，他已办理了退休手续，让我告诉你准备退学”因为激动，身子略微抖动的我只一个劲地点着头，大约顺着父亲的路走没错，但最难舍弃的是那没念完的书，今天回过头来看，父亲已然破了釜，我还能不沉舟？

    班主任走后，我头重脚轻的歪到座位上，根本就没法按捺心底的波澜，也许回家问问父亲才会好过一点，于是，我悄悄地从后门离开了教室，走到教室前门边正在建筑中的围拦翻过去，站在黑暗中回头的时候，我看见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那迷离的目光在我的身影里凝视了一下，似乎我的举动惊动了她，其他的同学都做埋头伏案状而不知道此刻有一个人从此离他们远去，来不及多想那眼神中究竟包含着什么我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天我清楚地记得是公元1983年9月25日，也就是说我的高二读了还不到一个月。后来我才明白从离开校园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告别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接下来便在父亲的指导下填表、写简历和申请，看着我稚气未脱的字迹，父亲只好找了对门的大哥帮忙将我的简历写工整，这个是要报上面去的。

    那年，整个医院挤满了象我父亲一样急于给自己的孩子“让路”而开假病历的人。我看过父亲的病历，53岁的年龄，写上那么多奇怪的“狠”病，简直令人触目惊心。我没看到这个场面，想象跟今夜有暴风雪中知青要求回城的情况差不多吧。

    国庆节后的第三天，父亲就领着我上班，一进单位门就有一个人对我父亲说：你怎么领一个细伢（方言：小孩子）来了？！我一惊，但父亲并没理会，这人便是我的第一任领导。我怯怯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在单位打了个照面，便迅即离开了这个令人郁闷的狭小空间。

    在家的时候，父亲从来就没跟我说过上班以后该如何做，只是临时遇到了什么就提醒下我，比如有天早上，我的第一位领导正在抹桌子，他暗示我接过领导的抹布，可是这个明显“巴结”领导的做法，我实在难为情，不过那以后，单位的桌子多半是我抹的。

    那天下午，父亲看着我身上的衣服说我得换件大套的衣服，以免让人看上去还是个学生模样，在我的印象中只有黄军装是最好看的，于是特意选购了一件类似军黄的上衣。父亲还帮我选了一个公文包，这在当时是可以报销的，那时除了没有制服，看上去似乎象一名干部了。

    父亲办理了退休手续以后，并没立即离开单位回家休息，而是享受了留用的待遇并亲自带着我。我的同事大半是中年以上，只有四个年轻人，但年龄都跟我有一段差距，离我最近的也是个高中生，开始那段日子，我多半就处在无声时代。

    偶然在单位看见了一份近期的人民日报，心情猛地又紧张了一阵。上面有一篇该社评论员的文章，措辞很激烈，是对当前“抢班夺权”现象的猛烈抨击，说什么要进行严肃的查处，于是我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退回到学校去？！这是我第一次领教中国式的“雷声大，雨点小”多年以后，当我跟一个新来的同事无意间聊起这事的时候，他居然有另外一种说法：这是一场骗局，目的就是让一批“老”人退出自己的工作岗位，换上新鲜的人力。事情已过去多年，我们只能作无端的猜测，因为我接班的第二年还有“各系统解决各系统子女就业问题”的做法，那次也解决了不少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其实，如果迟一年，我想我考进现在的系统也是不成问题的。

    安顿得差不多以后，想起了自己读了一年多的高中，多少总比初中毕业要强一点，就有了去学校补办证书的想法，走进母校办公室里居然就看见那么厚厚的一摞肄业证。连我们班上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l也在其中，他父亲仅是副食品公司某乡镇的职工，如果他后来不是混到了某银行的副行长，我还真的为他叫屈。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打地洞。”子承父业也是我们中国的传统，世袭制在我这一代最后一次徘徊了一下。没本事也好，有种也罢，读好书将来找个好工作的愿望就这样“轻易”地解决，对比下后来一些领导不仅自己的孩子安排得好，连亲戚六转都安排得不错，我真的替那些在本次“接班风暴”中牺牲自己的父亲们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