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毕定诚随意翻阅着书店的留言本想预定一本书。突然,那大大扁扁且有流水线般的隶体字赫然印入眼帘,多么熟悉的字体啊,那是刻在他心板上的印记,今生抹不掉。由于翻得太快,已跳过去了,毕定诚又小心翼翼地倒回翻,唯恐遗漏。
他的心率加快,呼吸急速。找到了,找到了,毕定诚心中一阵狂喜,泪已溢出眼角。是她,也只有她才狂恋红楼梦:“预购脂评版本的红楼梦。欧阳小姐,手机:***。”
毕定诚把欧阳的手机号码输到自己的手机中。他瞥了一眼落款日期,是今天。他镇定了一下,毅然摁下了那个号码。两只蝴蝶的音乐响起,几秒后,传来亲切、柔和的声音:
“喂,您好!”果然是梦里萦绕的声音。
“您好!我是毕定诚,请问您是欧阳玉砌吗?”
“毕小弟,是你呀!”电话那端传来欧阳惊喜且清脆的笑声。
玉砌刚走不远。15分钟后,他们在书店附近的“伊甸宫”见了面。
7年没有音讯,面前的人竟是如此地熟悉,又是如此地遥远,有恍惚隔世之感。
玉砌打量着眼前这个身高182米,穿着笔挺的西装,刚毅的脸上荡漾着朗朗笑容的毕小弟,怎么都无法与自己想象中的人物联系到一快。她心中无限感慨,不知怎的脑中就冒出了蒋捷的一剪梅:“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毕定诚望着眼前这个资助且影响自己一生的女子,人还是那么清丽婉约、袅娜娉婷,只是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写满了沧桑。顿时,犹如有千万枚针扎在他的心上。怎么不痛?那是他爱恋了一生并苦苦寻觅7年的女子。
二
时光倒流,仿佛回到从前。欧阳玉砌的父母是北大的高材生,父亲经商,家境殷实。父母对这独生女启蒙很早,16岁就考上了北大。
这年暑假,她到海南岛去探望外婆,认识了8岁读三年级的毕定诚。
毕定诚是摩托车夫的儿子。半年前,他们在外婆家附近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父亲从早到晚都骑着那辆旧车到处载客,又好赌,极少关爱孩子。
那天清晨,玉砌在院子的树底下轻声地背宋词。突然耳畔有个童稚的声音响起:“放假了,你为什么不去玩?”玉砌抬头看见了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子,脸上有几条被指甲抓过的痕迹,头上还留有打架过的印记,一双大且清澈见底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玉砌,人长得蛮结实的。一看就知是个顽童,虽是这样,但玉砌还是挺喜欢这个充满朝气的孩子。
“小朋友,你都有哪些玩法?”
“得了,别叫我小朋友,我叫毕定诚。”对方一副大人的口吻。让玉砌忍俊不禁。
“你叫我欧阳姐姐好了。我对这里比较陌生,都有哪些好玩的?”
“你喜欢放风筝么?我带你去玩。”对方一脸的认真。
“早晨的空气特别好,我想看点书,下午再去玩,好么?”玉砌轻声细雨地询问。
“欧阳姐姐,那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我最爱听了。”
“平时妈妈都给你讲哪些故事呢?”
“我妈妈在我5岁时死了。”定诚的声音小到听不见,并伴着呜咽。泪在眼眶里打滚,险些落下来。
玉砌的眼神也倏地暗了下去,她母亲于一年前得肝癌去世。正因如此,她才到海南来寻找母亲的足迹抚慰心灵。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玉砌顿时对眼前这个小男孩怜悯起来。
“毕小弟,从今天开始,欧阳姐姐给你讲故事。下午你就带我去玩,怎么样?”
“哇噻,太棒了。”
在三百米开外有一所重点中学,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操场,碧绿碧绿的草,远远望过去,总让人怀疑那是人工铺上去的草坪。
每天傍晚,毕定诚总会准时拿出他用竹片做框架并粘上报纸制作成的风筝叫上玉砌一块儿去玩。到了操场,他把风筝平躺在地上,把两条尾巴拉直,顺着风向,向前奔跑,风筝就徐徐上升了。然后再把手中的线一匝一匝地解开,风筝越飞越高。这时,他才放心把风筝交给玉砌,并在一旁欢呼雀跃着。他常向小朋友们炫耀那是他的故事大王姐姐,把伙伴们羡慕得不得了。
海南岛属于热带气候,降水量丰富,特别是外婆居住的这个通什市,每天午后都会下一场暴雨,三四个时辰就停。大雨过后的空气新鲜极了,天空很高很蓝,碧空万里无云,如同被洗过了似的,一尘不染。远处低矮的山峦上有一些白云在飘浮。站在操场中央放风筝的玉砌常常会看痴了过去。怪不得外婆执意不去杭州随唯一的女儿。
放假无人修剪,那些杂草长了很多的草籽,扎满了玉砌的裙裾。每次回到家,毕定诚总会主动地帮她一粒一粒地拔出来,神情认真、专注、虔诚,学习都没这份耐性。他喜欢极了这个姐姐,除了与他缺乏母爱有关,另外是玉砌擅长讲故事,从安徒生童话、格林故事、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到红楼梦为他打开了一扇扇神奇的大门,定诚被奇妙的景象惊奇迷醉。玉砌的出现,把一个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的男孩,领到了光明的地方,玉砌马上成了他极深极浓依恋的人。
他们每天迎着流岚讲故事,踏着落霞而归。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走了。临走前,玉砌给定诚买了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的小人书以及少儿版,还有其它的书籍。
走的那天,毕定诚恋恋不舍地望着玉砌。玉砌摸摸他的头:“记住,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你一定要努力。”“欧阳姐姐,我将来也要报考北大,然后去找你。”玉砌就这样在定诚的目光中越走越远,他的泪如同决了堤的河水。
从那以后,毕定诚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成了十足的书奴。
回校后,玉砌常常写信鼓励定诚,并隔山岔五地给他寄书。定诚也勤快地回信汇报自己的成绩以及现状。
不负众望,三年后,毕定诚考上全省重点初中,又三年后,考上本校高中。这期间,玉砌给定诚寄了不少钱,均是她赚来的稿费。
定诚读高一时,玉砌刚好读研毕业。就在这年的暑假,外婆因长年思念爱女而死。玉砌与父亲回来奔丧。
再见定诚时,已长成一个175米,身材修长,嘴角有一圈毛茸茸的帅小伙子。玉砌简直认不出他了,尽管每个学期他都给她寄一张相片。此时的定诚已没了年少时的活泼,而是一脸的腼腆。他不再叫玉砌为姐姐,而是直呼其名了,说话时也不敢正视玉砌的眼睛。青春期的人都这样,玉砌并不在意。
这次玉砌回来的时间很短,办完丧事就走了。
高中最后两年,玉砌很少给定诚写信,但仍然寄书汇款。此时的她认识了风流倜傥,具有音乐天赋的唐瀚,正上演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定诚也忙于人生的最后冲刺,在他17岁那年,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北大。他临来京之际,玉砌和唐瀚结婚并赴法国继续深造。定诚闻讯后,嚎哭一场,醉得不醒人事。从此,玉砌音信全无,生死两茫茫。
三
“毕小弟,你现在过得好吗?”
“别叫我小弟。怪别扭的。”毕定诚心里隐隐约约地有点恼愠。
毕定诚大四刚毕业,父亲就被车撞死。他心中已了无牵挂,想玉砌的父亲在杭州,料她终有一天要回来的,就追寻到这来了。现在一家大型的中外合资企业担任策划部经理。
“玉砌,你现在哪工作?”
“本市的电视台,担任记者,跑外景。
“姐夫呢?他好吗?”
“离婚了。”
玉砌空洞的眼神望着台上正弹奏钢琴的女子。罗米欧与朱丽叶忧伤哀婉的曲子正从她的指尖潺潺流出。泪在她的心底流了个满山遍野。
法国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国都,房租也是最昂贵的。音乐是高雅艺术,需要大量的资金投资。在现实生活的逼迫与爱情的攻击下,唐瀚最后选择了教授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儿。在法国飘泊了四年的玉砌,在梦里仍知身是客,最终还是回来定居。
“玉砌,你的下半生由我来照顾。”毕定诚的话音刚落,玉砌愕然地望着他。
“别逗了。我的心已是百孔千疮。”玉砌一脸的落寞。
“我会用蜡烛一点一滴地帮你填满。”毕定诚坚定地望着她。
“君见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花。”玉砌的语言凄然。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玉砌回避话题。
刚走出门口没几步,一个小女孩子怯怯地对毕定诚说:“叔叔,买枝花送给你的女朋友吧。”
“对不起,阿姨已结婚,我的女儿像你一样大了。”玉砌连忙把机会抹杀。
“小朋友,你为什么出来卖花,爸妈呢?”玉砌关切地问。
“我爸爸病重,妈妈在给人擦鞋。”小女孩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正给人擦鞋的妇女。
“你的花,叔叔全买了。这钱拿回去给爸爸治病。”定诚给了她500元。
玉砌深深地闻着鲜花的味道。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是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玉砌抬起头与定诚相视微笑。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位置已调换了。8岁时的定诚每天都仰着那张小脸问玉砌十万个为什么?而如今玉砌轻轻一笑。
自那天相逢后,定诚每晚都给玉砌发短信。玉砌惊喜、感慨、惶然,从未回复,担心自己淡淡浅浅的一句,都会误导他。爱他,所以不想伤害他。
四
玉砌生日那天,她只邀了几个要好的女友。
说来也巧,定诚托人买到了全部脂评版本的红楼梦,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就送过去。他想给玉砌惊喜,门一开,玉砌的嘴巴张得像个o型。一群女子在狂欢,蛋糕抹得一脸都是,定诚进退维谷,自尊心像是被针轻轻地刺了一下。但很快,他就调平了情绪:“寿星,祝你生日快乐!”随即从背后拿出一大簇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一女友走过来,大声嚷嚷:“玉砌,你还说没请男同胞哩。没劲!”
“我是千里鼻,闻到蛋糕的香味就赶来了。言归正传吧,我是来求婚的。”定诚不知怎的就冒出了这句。
“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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