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子里的柚子树

    后园子里的那几棵柚子树，是一个迷。在很长的一段光阴里，我的生命，恍惚中一直在那几棵高大的柚子树下的浓荫里，徘徊不已。

    木屋不大，但后园子很大。从屋子的后门那里，有一条小土路直通后园子。那时候，一个小人儿，就在木屋和后园子之间的小土路上，走来走去。小土路一年四季似乎都是潮湿的，路上总是长着一些暗绿色的苔藓，踏上去滑滑的，很容易摔倒。土路两侧，在春夏两季，总是开着大丛大丛的凤仙花，或深红，或粉红，或白色，层层叠叠，花影重重，透着无比丰沃的美丽。母亲说，蛇最怕这种花，所以，在这湿气太重的后园子里多栽上一些凤仙花，能防蛇的。后来，虽搬出那个地方很多年了，无论在什么地方，我一嗅着了水腥味，就会想起那条小土路旁的那些凤仙花；一看见凤仙花，也就会嗅着那种浓浓的水腥味。

    那几棵柚子树，就生长在那样的后园子里。在小人儿的眼里，柚子树看起来非常地高大。站在树下抬头望去，那树是直接从天上伸下来的，或者说，树的顶端，抵到天上了。那样的时刻，后园子和高大的柚子树，就是小人儿的全部世界了。

    四月的时候，柚子树开花了，花儿却是小小的，白白的，娇怯怯地躲在大片大片的绿叶后来，香气却象四月里早晨的浓雾，风都吹不散。在天气越来越暖的时候，不经意间，花儿慢慢地变成了一只只小小的青色柚子。每日的下午，就去园子里看一看那些小小的青皮柚子们。仰面望着柚子树的时候，可以看见很好的阳光，从厚厚的绿叶间漏下一些光斑来，似乎有什么小小的活物在光斑里飞动着，于是，就在小人儿的心里存下了一些美好的向往。纵然是在有雨有风的日子里，也要去园子里看一看的。小人儿头上顶着一只大斗笠，赤着脚丫在开满凤仙花的小土路上走着，这时的土路变成了泥路，那是又温凉又洁净的泥，在脚趾间吱吱地叫着滑来滑去。如果有人远远的看见了顶着大斗笠的小人儿，就以为看见了一只大蘑菇，在雨地里慢慢向后园子移动着。

    有一日，惊讶地发现，在一场风雨之后，柚子树上的那些青皮小柚子们，掉下了许多许多。于是，心中生出百倍的惋惜，对风雨生出一些痛恨来。但是，后来我知道了，无论是有风雨没风雨，树上那些青皮小柚子们，都是要掉下一些来的。注定了一些青皮柚子们不能长大，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也就是天意。由此，心里又生出一些没着没落的伤感来。那样的日子里，凤仙花的颜色更加浓艳，花树的枝桠好象都驮不住花儿们了，一副要委地的样子。

    在天空越来越蓝，空气越来越明净的时候，柚子不但个子长大了，而且，颜色也从青色变成了黄色。从树下，可以看见又大又圆的柚子，表皮光洁得象涂了一层黄色的腊，但不知是谁涂上的。我知道，很快就有柚子吃了。

    终天到了那个可以摘柚子的日子了。那是能够看到高天上一排排大雁往南飞去，而后园子里好象一夜之间就开满了黄的紫的白的菊花的日子。有一日，母亲搬来一张木梯子架在大柚子树上，手臂间挽了一只大竹蓝，爬到了树上，一颗一颗将柚子摘下来。我奇怪母亲摘柚子时的神情，一点也不着急。

    柚子全部被摘下，收藏在家里的大木桶里了，但心里好象总还有些不踏实。不是怕收进家里的柚子会走失，而是对后园子里那些没有了柚子的柚子树，有一些不放心。是一种毫无来由的不放心。于是，仍要去后园子里走来走去地看一看。当看到柚子树还是那么高大，叶片还是那么绿、那么阔大，树下黄黄白白紫紫的菊花也都还在，狗尾巴草还在风中竖立着时，心里就真正地踏实了：是的，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关键是失去了柚子的柚子树，并没有哭泣。

    但是，自家后园子里的柚子收下了，还有什么可干的呢？我就试着走进别人家的后园子里去看一看。有一日，我走进了邻居家的后园子里。那天，正遇上那家人也在摘柚子。我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上别人的母亲，正在一颗一颗地将大柚子往蓝子里放，心里竟生出一种感动来。那位母亲从树上下来后，选了一颗最大最圆的柚子给了我，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