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看酒客

    朋友相聚，举杯相庆，吆五喝六，自是情理中事。东倒西歪回到家里，漱口涮牙，先是忙碌一番，之后做的也就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肚内翻江倒海，大脑云山雾罩。

    本人系一介草民，因而有此类感觉的机会少之又少，待到有了这等体验，便不免在呕吐过后为天天泡在酒槽里的官员们担忧起来。当然这担忧也绝非完全有感而发，而是在前一天，刚刚看过一份资料，说每年公款吃喝都在上千亿元人民币。我想这一定仅指有据可查的，那些无凭无据的数字并不在这之下。至于具体到什么数，已经不是最令人担忧的了，重要的是在这个数字的背后，有多少人像我昨晚一样呕着污物，对着臭气熏天的坐便器吐黄水啊！

    恐怕不少人享受过这滋味，却又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不过，当这种滋味尚没有来临的时候，又都变着法地追求，仿佛不这样表达不出“兄弟”情谊。由此我还真有点佩服中国人的好客之心了，所有的感情这么一“滋溜”就全有了。如果想逃避，就不够哥们义气，自然也就让人瞧不起，不是真男人。连酒场上风光无限的女人，也便有了豪爽的称谓，视为值得一交的朋友。甚至，也只有这类人在，整个场面才显得红红火火，于是这女同志也便在众星捧月中渐渐淡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好在，人只有到了难以自控的时候才能找到真感觉，泄露真性情。如果心尚未有所属，可以借机对心仪的人儿说出久藏心中的那三个字。能得对方应允，固然形势一片大好；即使遭到拒绝，也只当醉言妄语，借机酩酊大醉，将所有的心事埋进心底，一觉醒来，全当啥事没有。

    然而，借酒成其好事的不乏其人，因酒乱性的也不在少数。这一场呕吐赢得的难受滋味固不必说，酗酒闹事的也大有其人，更有酒壮贼胆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凉风一吹，就又后悔莫及。不信咱到局子里看看，因喝酒走上违法犯罪道路的比比皆是，但到那时，酒即使是犯罪的借口，也照样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由此看来，这酒又是喝不得的，要喝，就要有一份自控的心，任人摇摆三寸不烂之舌，只言到此为止。可惜的是，中国人酒场上的习性跟平时大不相同，这时的好汉一个赛似一个。不仅自己个儿此时不想被称作软熊，主动应对以致无法自控，搅了整个酒桌的气氛面子上也过不去。俗说“感情深，一口闷”这“感情浅”还“一口舔”呢。在咱们这个重情义的国度里，那感情浅实质意味着不是感情不感情的问题，而是简直拿对方不当人了。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将来朋友圈的有效扩展，不最终趴到桌子底下那还真叫不够意思呢。

    以上所述还只算是常规，不只公款吃喝者如此，自讨腰包者也一样能达此等境界，甚至，也只有这类人才能达到的境界，何况，这种境界也只有在低档次的饭馆里才能表达得清楚。而那些有签单资格而无须直接埋单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多识广，自然自始至终一副正人君子相，喝起来也就高雅得多。这种高雅基于多个层面：一者凡这类人聚在一起，那面子并不在酒上，义气也就不在喝酒的多少上，如果因酒失了风度反倒因小失大；二者都有小姐贴身伺候，也就难免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不然，如果真的不省人事，冷落了人家小姐，比冷落了主人失礼得多。后续的工作非装醉不能办，非微醉又不好办。所以，既然凡事都有度，喝酒时的这个度就显得尤其重要，因为牵涉到的还不在酒本身，那意义远在酒之外。

    中国人历来讲究含蓄，其实这是人类的无上境界，也正因如此，要想达到此种境界，非久混于官场者不能出。即要把窝在心里的话借着酒劲说出来，又不要真得烂醉如泥把心声整个透露给人，这不仅保全不了面子，还可能因为酒后真言毁了一生仕途。因此，每个人都需留一点酒量，醉眼惺忪中也好看清对方的表情，利于下一句的表达，又要根据对方的语气斟酌对方的用意。人人都知道“人心隔肚皮”这句古话，于是也就想到此时“不可全抛一片心”闹不好把自个的前程因一时失言全抛掉。即使有貌美如花的小姐在身上揉来搡去，也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准确判断是甜枣还是陷阱。若是前者千万莫错过，毕竟温柔乡里，方显英雄本色；如若是后者，千万不可为美色所惑，因为得此一美色，将会失去将来诸多美色。中国官员都是玩弄数字的高手，在这一点上一定不会含糊。

    也不知怎么了，过去也曾喝得天昏地暗，胃里翻江倒海，只以为这是喝酒人的寻常事，也就为所有酒客鸣不平。按常理，三五好友相聚，就图个乐子，但一展开来想那倒成了酒中最高的境界，这身体的不适倒在其次。而我在这里也不想提出任何奉劝，倒不是因为人微言轻，而是这样的话对自己都没有意义，更何况对别人。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心思，在不同的场合自然有不同的应对方法，不能千篇一律，因此这篇短文也就算不上什么喝酒指南之类。再加上这文章本身就是本人在酒醉刚刚清醒尚处极度不适状态中写成，可以想见所有看上去像道理的言辞也只不过是歪理，不像正理的地方就更算不上道理。想想看，连自己都不信服，还让别人信服什么呢！也就只当作酒后狂言罢了。

    不过可以自我安慰的是，此刻的我虽然处于醉眼朦胧中，所写的是正醉着的酒客，也就不会有人清醒地来指责我了。即使有大脑清醒者，也还必须装出一副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甚至因为“习惯成自然”的缘故，没准还会来拍马屁也说不定。由此我也就大着胆子冒昧地将此文捧出，没有要引起一片哗然的想法；唯愿如此时的夜，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