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深深地烙上了出生地所特有的印记。
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泄露了故乡的特征,昭示着我是某地的产品。隐藏在普通话尾音部的乡韵,是个特殊的标签。
故乡的天地,融入了我的身躯;故乡的山水,嵌入了我的肌体;故乡的色彩,在我的肤色上呈现;故乡的风雨,始终是我不变的乡音;故乡的传统文化,深深渗入到我的血肉里;故乡的江河,始终流淌在我的思绪里;故乡的人文,是我重要的精神谱系;故乡的风韵,调和了我的气质;故乡的风土人情,塑造了我的人格魅力;故乡的习俗,至今演绎着我的饮食起居。我想,一个人,去掉这些构成,相当于抽走了骨络和血脉,能站立起来吗?能拥有一个完整的生命或人生吗?
生命,因故乡这些笔触的涂抹而色彩缤纷、多姿多彩;生活,也因故乡的滋润而丰腴充实。
故乡给了我最初的诗意和艺术启悟:
“大山是你拥抱蓝天的手掌
白云是你飞天的理想
阡陌是你撒下的情网。
彩虹是你放飞的想象。”
童年的赤脚亲吻过故乡的土地,亲聆过静谧中的天籁;目睹过春草发芽、冬雪飘飞,看过莺飞草长、春华秋实;在田头垅前,种下过童话的种子;在房头屋尾,藏慝过最初的人生秘密。童年的目光奠定了人生最基本的视角。是人生之旅的始发站。
少年的情绪,随故乡的阴晴变幻,少年的心境,随故乡的风雨变化。在四季交替中,领悟岁月的变迁;在花开花落中,体悟生命的真谛。珍藏在少年记忆中的生活映照,是人生最恒定的参照系,是世界观的奠基石。从此,习惯以故乡作背景,作出诸多的价值判断。
故乡的山水,总是在黄昏时分,召唤天涯的游子。不论走得多远,一生都难走出故乡的视线,都难走出故乡的圈圈。万丈大树,叶落归根,来自泥土,归于泥土,生命终结时,往往要回到最初的出发点。
云中寻独雁,雨里觅乡音。故乡的歌谣,总在忧郁时分里涌现。
不论身处何时、何地,每次发出的思念,不论多么的迂回曲折、峰回路转,最终的归宿都要落在故乡这个点上;不论高贵低贱、光荣屈辱,梦中的每一个情节,都在故乡的场境中演绎。不论潮流如何变迁、世事如何变幻,我习惯了用故乡的人情世故,去判断、去度量世态炎凉,以故乡四季的方式,待人处事。
故乡是一本百读不厌的书。早晨读你,是一本充满绵绵情意的爱情传奇,薄暮时读你,若如一首荡气回肠的唐诗,或一阙浅唱低呤的宋词。闭上双眼,仿佛看到,故乡的夕阳化作一汪金黄的溪水,闪烁着思念的光芒;竖起双耳,仿佛听到,暮色苍茫中,蛙声齐鸣,成了千古绝唱。
故乡的山川江河、花草树木、风土人情、乡里乡亲,都成了我精神的后花园。田埂溪边的野花,装饰了我记忆的门楣;漫山遍野的绿色,是我灵魂深处一片圣洁的颜色;春天里,满垅的蛙鸣,是我广陵散;山岚飘飞的声音,是我永远的天籁。不论是升沉荣辱、得宠失意,我可能突然来一个华丽的转身,梦回千古幽情的故乡,探访绿肥红瘦,拜访花开花落,掬一捧故乡的清泉迎头淋下,枕一枕蛙声入睡,梦里便有青山漫漫,绿水流长。
我的故乡在南粤边陲,南雄市的一个普通的乡村。低矮的树木、低矮的村落,藏慝在丘陵地带的皱折里。故乡太普通,普通到在政治家的版图上,是一个忽略不计的小点,又是一个被文明与富裕一脚跨过的沟壑,却被贫穷落后盯上的地方。漫漫红土岭,仿佛是层层叠叠的土丘间,挥舞着的一面面求助的旗帜,挥动了几千年,也没有招来外来文明的注目和解救。我的故乡,出产给卷烟工业带来滚滚财富的黄烟叶,是个著名的烟叶产地,故乡却没有因此富饶。
故乡的风景并不如画,而是如禅,说不得,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的故乡并不美。故乡的历史加重了我记忆的负重,我背负着故乡沉甸甸的历史积淀,承载着一个个巨大的心灵情节。对故乡的多情,凭添几份寂寞的容量。对故乡的多情,总会转化成对故乡的美化和装饰。我心中的故乡是我诗化了、美化了、理想化了的故乡。每一次的重温和梦回,都按照美学原理,在记忆的田野上,添上一株花、一棵树、一支清流,几只彩蝶,几抹色彩。
故乡是我乡思的栖息地,是我精神的禅床。
每当想起故乡,我总有淡淡的忧伤。
虽然故乡给了我人生最初的启蒙,赠予我真善美的思维,是我精神不竭的泉源。但故乡千年不变的贫穷、落后、闭塞,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
故乡的一举一动,一阵风,一抹雨,都牵扯着我的思绪、我的神经。故乡的每一个信息,总会擦伤我干枯的泪腺。
因为爱,所以才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