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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自嘉靖年间开始,讲学风气日盛,上自达官贵人,下至平民布衣,到处召集人员聚众讲学。所讲内容最初是圣经贤传,后来转到明心见性,亦有涉及朝政方针;有的书院并不单纯为讲学,渐渐演变为号召徒众的集会;更有甚者,主持者借此敛财,斯文扫地。
张居正意识到这一风气对朝廷和执政的危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查封书院。在这场大规模的运动中,当时泰州学派代表人物之一的何心隐被逮捕入狱、惨遭杀害。何心隐当年曾和张居正同年参加会试,不幸落第,从此便心灰意冷,对科考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而转向钻研心学,后自成一家,在学界拥有广泛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杀害何心隐本是底下的小人讨好张居正之举,但天下人都知道何心隐在张居正父亲的丧礼上送怪兽雕像并大放厥词激怒了张居正,所以张居正授意杀害的嫌疑是很难洗脱的。
为了挽救整个王朝的颓势,张居正背负了太多太多
这一项项改革处理完之后,张居正忽然有了种心力交瘁的感觉,他上任首辅以来的所作所为,几乎没有一项不是得罪人的。官场积弊深重,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实施一项小小的改革,都会遇到群体性巨大的阻力。同时他也有了一种担忧,通过万历皇帝对待死后的前首辅高拱的态度,他体会到了“君王寡恩”这个词的意义。
自己死后会受到一个什么样的待遇呢?我想这也是张居正无法回避的问题。
后人评价张居正“精于治国,疏于防身”一语中的道出他的人生悲剧所在。但我觉得这一精一疏,并非不在张居正的考虑之中,只是在当时那样的的社会背景和政治局势下很难保持两全。如果事事都要考虑后果留好退路,则势必瞻前顾后唯唯诺诺,一项改革都无法顺利展开。
在张居正去世两百多年以后,有一个人写下了这么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抒发的也是这样一种为官情怀。这个人就是清代禁烟运动的著名领导人林则徐。我想他们都有着相同的胸襟和气魄,有着家国天下的抱负和担当,才会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基于此,张居正“铁血宰相”的形象便显得更为厚实。然而,这并不是他性格的全部,在其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背后,还潜藏着一腔似水柔情。这从他与玉娘的短暂情缘中可以看出。
玉娘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妓,江湖人士邵大侠将她赎出,献于当时的首辅高拱。没想到高拱不解风情,去职还乡时不愿带她回去。羞怒之下,玉娘撞墙昏死过去,被救醒后双目失明,并再次流落青楼。后因机缘巧合,被张居正的心腹、巡城御史王篆救出。张居正命他将玉娘安排在前朝奸相严嵩的别院积香庐居住调养。
自此以后,张居正一有闲暇便去积香庐探望玉娘,并寻找最好的郎中为她治疗眼睛。苍天不负苦心人,玉娘终于能够重见光明,二人云雨缠绵,自不待言。可是好景不长。邵大侠因是高拱旧交被张居正借机捕杀,玉娘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因为她一直视邵大侠为恩公,于是负气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玉娘的日子里,张居正常常黯然神伤,派人四处打探仍然杳无音信。他至死也没能再见玉娘一面,这成为他晚年最大的遗憾。
张居正去世一周年的那天,他那破败萧条的墓前来了一位女伴男装的黑衣女子,手抚琵琶唱了一曲凄切哀婉的火凤凰,然后眼含热泪饮鸩而亡。她,就是玉娘。
正如黄仁宇先生万历十五年里的那一句“世间已无张居正”所概括的,没有了张居正,大明这个庞大的帝国失去了重心,踉踉跄跄,摇摇欲坠,很快走向没落和灭亡。我想张居正在九泉之下,亦只能扼腕泣血。
他去世不久,万历皇帝便罢免了冯保,抄没其家产,接着连发十几道谕旨,重新启用被张居正放逐解职的大臣,同时解除张居正生前倚重的门生故旧的职权。而后又在一年内,撤消赠给张居正的“文忠公”谥号,剥夺张居正生前受封的太师、上柱国等爵号,收回对张居正的一切诰赠,连赐给他的瓷器、银章、八宝银锭以及题匾等,无分巨细一一追缴。
曾被天下百姓传为美谈的圣君贤相之间的鱼水深情,似乎转眼间变成了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怎能不让人悲凄叹息!然而,更为悲惨的还在后面。第二年春节一过,万历皇帝便命人前往湖广荆州府,查抄张居正府邸。张府百十口人全部被赶出,押送到张家老屋关押,整整六天粒米未进,滴水未喝,其中十七人被活活饿死,居正长子敬修在狱中悬梁自尽
沉默心中的悲愤和凄凉已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沉默。
张居正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面对腐朽的国家机器,他俨然成了撼动大树的蚍蜉,但是,他的这种精神永远不会磨灭。多少年后,人们都将会记得,曾经有一位铁血刚毅的张江陵,为晚明死气沉沉的历史,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