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鼓励说,不急,慢慢捉,会捉够的。林坐在草地上,不动。麻无可奈何的说,算了,先把这些给嫘祖。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还捉。
她们将捉来的蚕给了嫘祖,并且保证以后每天都会给桑树浇水。嫘祖依然像往常那样微笑着,丝毫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说,以后一定要好好浇水,要不然你们好不容易捉的蚕,我就又要放了。麻和林看到嫘祖没有怪她们都很高兴。麻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的照顾桑树。
一年过去了,麻和林的养的桑树枝繁叶茂,喂养所捉的蚕是绰绰有余的。嫘祖将蚕丝织成布批,又制成衣,送给了整个部落里所有的老人,麻的奶奶也得到了一件。两年过去了,麻也十五岁了,她们的丝绸又被嫘祖送给了部落里所有的成年人。嫘祖说,来年,丝绸制成的衣服就应该送给像麻一样大的孩子。嫘祖笑着说,麻,来年,刚好这些丝绸可以给你当嫁衣。
麻依旧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每天晚上都会坐在院子里,听来自南方传来的曲子。只是经曾南方的埙声变成了竹子,北方的竹子又变成了埙。晚上是麻最为渴望的时候,每天晚上她都会不知疲惫的吹着听着。麻很想将陶用文字来记录下来,但仓颉说,她不能学习写字。仓颉说字是一般人不能学习的,除非是有威望的成年男子。她很失望,于是在家里用一根大麻绳打了一个很大的结,她想这样只要自己一看到这个大结就会想到陶。但她又想,她要时时刻刻都能想到陶,于是她就在树身,树枝,树杈上都画上了埙,一只陶埙。画完后高兴就像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一样,不停不笑着。而现在两年多了,曾经细细的线条已经变得像一只盘在一起的小蛇。她说那就是陶。
因为陶,她快乐着,同时也伤感着。究竟什么时候会再见面,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了呢?为什么他和她会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呢?想到这里麻的眼睛湿湿的。但很快麻又笑了起来,他的曲子总是那样的欢快,即使是哀伤也是淡淡的,泛着甜甜的味道。她想,他一定是快乐的,她雕刻的龙一定保佑着那里的人不再受到水的侵犯。
她想像着南方此时的情景,风调雨顺,人们美满而幸福的生活,过着简单而快乐的日子。而此时,她的家北方又是怎么的情景呢?她发现着这里细微的变化。父亲每天都出没于轩辕伯伯的住处,从早晨起来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家。整个部落里的男人都显得是那样的紧张忙碌,他们究竟要做什么麻猜不到,也不想去猜。还是和林一起去桑树林,给树浇水。然而后来的一天,林告诉她,就要发生战争了。部落里的人,已经发明的指南车,发明了很多先进的装备的武器,他们要去讨伐炎帝部落。她知道炎帝部落就是陶所在的部落。林说他们一定可以打败炎帝部落,炎帝部落只是一支以农耕为主的民族,实力是不堪一击的。
她丢下木桶,跑回家,去问奶奶,真是要战争了吗?奶奶点点头。她问,奶奶,为什么要去打炎帝,炎帝是坏人对吗?奶奶摇摇头,说,不是的,炎帝很仁慈,他发明的市集,还发明了陶器,南方部落里,人们很敬重。那奶奶,轩辕伯伯呢?那他是坏人吗?奶奶依旧摇摇头,不是,轩辕是仁慈的,他发明了车,同时让我们过得很幸福。那么,为什么两个好人,要战争呢?孩子,你是不会明白的。奶奶,那么人们呢,人们会怎么样呢?人们会誓死保卫家园的。他们会死吗?有人会,也有人不会。
战争终于开始了,人们到处都宣扬着,炎帝的无道。轩辕带领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对炎帝进行讨伐。她无法着到一切,只能从大人们的口中得知一切关于战场上的事情。大人们兴高采列的说着关于阪泉大战的事情。人们说炎帝的队伍简直是不堪一击,还没有怎么打就败了,他们开心的边笑边说。说着他们先进的武器,还有轩辕的勇猛。而这些听着她却是那样的难过,她想到陶,她不知道陶究竟是否也参加了这场战争。但她知道陶一定也同样的伤心着,因为他的曲显得是那样的悲怆。可是,如果是炎帝战胜了那又怎样呢?她还是会同样的伤心,相信他也是的。
阪泉大战时炎帝就已经老了,大战后炎帝部落里又选了新的首领,名叫蚩尤,是炎帝的孙子。轩辕决定大战蚩尤。人们说,蚩尤是个怪物,兽身人语,而且兵器也很厉害,使用的有戈,殳,戟,等武器。总之蚩尤是一个很厉害的对手。兽身人语,麻突然想到了陶,她第一次见到陶的时候,陶戴着面具,的确是像极了怪物。其实蚩尤并不是什么怪物,他是人。
轩辕大战蚩尤,打得很艰难。涿鹿大战开始时候,轩辕就陷入的困境,后依靠指南车才勉强扭转战局。然而蚩尤的队伍英勇善战,其中还有一个大将叫陶,陶也很英勇。轩辕屡战不胜。轩辕想出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无济于世,大战整整战了九战仍无法取胜。最后,轩辕决定去请九天玄女娘娘。
麻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陶竟然在蚩尤的队伍里面。就算蚩尤,陶再英勇,然而玄女是神,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过的。这样的战争很不公平。麻问奶奶,这样打仗公平吗?奶奶摇摇头。麻说,我要去找陶,让他快走,他打不过轩辕伯伯的。奶奶看着麻,很久很久才说,可是你要记得你是北方部落里的人,而不是炎帝部落的人。麻郑重的看着奶奶说,这场战争不公平,我记得我是哪个部落里的人,所以我只是让陶不要去打仗,我决不会说出玄女所授兵法的内容,奶奶你放心。奶奶看着麻说,孩子去吧,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记着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麻借着月色,顺着竹声,向陶的方向走去,陶的身子在月色下显得更加的威武,他的曲子充满的无限的悲愤。麻吹了一声埙,陶转过身子,有些吃惊的看着陶,说,你怎么来了?麻说,陶,你快离开吧,你打不过轩辕的,他请来了玄女娘娘。陶说,我是不会离开的,我宁可战死杀场,也不会离开,你回去吧。麻不断的劝着,但毫无用处。陶固执得如一块磐石。麻不说了,她想,如果她是陶的话,也不会离开杀场。她真诚的对陶说,保重。然后向自己的部落里走去。
麻离部落越来越近,部落很安静,她轻轻的走着,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惊动别人。她的脚轻轻的踏入部落,突然,十几个火把同时而出,人们呼喊着将她绑住,他们说她是叛徒。麻这时想到奶奶说过让她永远都不要再回来。麻其实并不怕,在她决定去找陶时,她就知道自己冒着的风险有多大。人们高呼着,将这个叛徒烧死在明天的战役上。
第二天,天微亮,轩辕便带兵出征。他们用夔的皮制成大鼓,用雷兽的骨头制成鼓槌,一路鼓打而来,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战鼓所发出的声音,整支队伍,浩浩荡荡的向蚩尤处前进。开战了,轩辕的队伍因为玄女娘娘授过兵书,都士气大战,英勇杀敌。然而他们仍旧没有想到蚩尤的部队竟是那么的顽强,不好对付。仗一直打到傍晚,轩辕突然大变阵法,让蚩尤一下子首尾难顾。蚩尤和陶在战场上高呼着,咱们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面杀敌。麻在后方,一直看着这场战斗,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战争。她不希望任何一方赢,她甚至希望能够没有战争,然而在那个战争频繁的年代这样的想法根本就是不经之谈。蚩尤带领的那一方突然乱了阵法,一下子给轩辕部队的一个将领给砍中,那将领又连砍数刀一直将蚩尤砍死,又砍掉了脑袋。但又怕他会和刑天一样没有脑袋后,仍会以乳为眼,以肚脐为嘴,继续挥舞着干戚。他又迅速的将蚩尤的身子捣毁。这才又继续战斗着。她在后方看着这一切,心里泛着隐隐的难过,其实蚩尤只是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让他死无全失呢?这样残忍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
蚩尤死了,然而他的队伍在陶的带领下继续战斗着。虽然实力相差甚远,然而却没有一丝惧怕的样子。陶带领的队伍突然开始扭转局面,轩辕逐渐占了劣势。这时,战场边上架起了高高的木架,麻被推上了木架,木架周围架着很多干燥的圆木。麻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也许就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在这最后的一刻里,她可以看到自己最深爱的人,她觉得这是幸福的。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她不怕,一点也不怕。
木头被引燃,火苗迅速的向上窜,烤着她的肌肤疼痛难忍,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的声音。是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刚强些。她坚强的笑了笑,她想到了那年南方的水稻,南方的市集,还有南方的人,她也想到了北方,北方的鹿子花,北方的桑树,北方的蚕,还有奶奶,还有那只埙。她始终都想着这十五年来最为美丽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是无比幸福的,十五年来拥有着这么多好的东西,够了,已经足够了,没有什么再渴求的了。
烈火已经烧到了脚下的木头,周围的大火已经将她团团包围,巨大的火焰一直升向高空,浓浓的黑烟翻滚着弥漫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里。陶的目光向她投来,他吃惊着看着麻。麻努力的对看陶微笑。眼看就要胜利的陶突然向麻这边奔来,麻大声叫喊着,别过来,别过来。而陶仍旧向她冲来。她看着陶用自己的兵器疯狂的挑着那些燃着的木头,一边挑一边说,别怕,别怕。
麻被救下了高高的木架,陶小心的抱着麻,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死去一样,麻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麻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只看到奶奶守在自己的身旁。麻说,奶奶,陶呢?奶奶说,还活着。麻终于放下了心,又问,我为什么没有死?你已经被赦免了。为什么?奶奶没有说话,递给麻一碗吃的说,吃吧,孩子,你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麻推开奶奶的手,叫道,奶奶,你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奶奶你说啊?奶奶叹口气,眼睛湿湿的,她将碗放在地上。
那天陶救你下来后,发现他的队伍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而陶救你的地方,是我们人最多的地方。很自然的就被擒获了。而你也因此被视为有功,被赦免,同时要将你嫁与玄嚣作妾室。你父亲已经答应了。
麻努力的摇着头,说,我无论如何也能嫁给玄嚣,我不嫁,死也不嫁。奶奶轻轻的摇头。麻问奶奶,陶呢?奶奶说,过会他自然会来的。奶奶刚说完,就听到外面一阵响动声。奶奶出了家门,麻也跟了出去。麻看见,两个部落里的成年男子,拉着一个男人,对奶奶说,这些是战俘,现在全是奴隶,这是你们家的。说完后,部落里的两个人便走开了。奴隶抬起头,麻看见了,竟然是陶。陶了脸上刻着深深的图案,那是他们部落里标志。麻哭着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陶的表情木讷,淡淡的说,孩子,不怪你,你不无辜的,他们本就不该杀你。只是我害了那么多兄弟丧命,还有那么多人沦为奴隶,他们就是屈辱的过完自己的一生,我是罪人。说话后,陶微微和冲着她笑,然而那笑容让人看起来竟是那般的苦涩。麻跑过去解开陶手上的绳子说,你走吧,我放你走。奶奶的无可奈何的看着麻,什么话也没有说。陶说,谢谢你,可是我的脸,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我是奴隶,我跑不出去的。就算跑出去了,只要有人见到我,他们还是会把送来,或者又沦为他们的奴隶。麻看着奶奶问,奶奶这是真的吗?奶奶点点头,又开始沉默。
陶真正的成为奴隶。他的父亲就像一个禽兽一样对待着陶,他忘记了,陶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儿。他父亲总是逼迫着陶干这种粗重的活,一刻也不让他停息,而自己则在家里睡大觉。醒来后就只知道一味的折磨。他用鞭子抽陶,给他吃那些腥臭难闻,伤害肠胃的生鱼,或者生牛肉,并且总是嘲笑陶那是茹毛饮血。他还给他吃顾意放干得咬不动的食物。不吃又要打。他还教部落里的孩子给陶吐唾沫。父亲每次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会感到格外的高兴。而麻对于这些却是无能为力的,她不能对父亲加以任何的阻拦,每次她只要一阻拦,应该抽上一鞭,他便要抽十鞭。她求奶奶去劝父亲,奶奶摇头说,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整个社会对于奴隶都是这样的,因此你不能去怪你的父亲,你只能怪陶是个奴隶。
每一晚上她都会吹奏埙,是为他吹奏的,每次只要她的埙声响起,他的草屋里就会有细小的响动。她知道那是他在醒来听她的吹奏。而他已经不能再为他伴奏竹子,竹子早已被她的父亲砸成碎片。她的婚期越来越近,而她已经不再拒绝。奶奶说,奴隶的身份唯一的办法就是由有威望的人去赦免。轩辕在带领来自西北的游牧民族,成功的征服了中原地区的农耕民族后,就被选为黄帝。而玄嚣是是黄帝和嫘祖的长子。所以只有她嫁给玄嚣,陶才有可能被赦免。
麻十六岁,今年的丝绸终于有了麻的份,那是麻一直就想要的嫁妆。但她没有想到,一心想要的嫁妆是要穿给不喜欢的人看的。她对陶说,陶,我要出嫁了。陶微笑着说,恭喜你了,希望你幸福。她也微微的笑着,她不想让陶看到自己不高兴,也不想让陶知道自己是为了他才嫁给玄嚣的。麻一直微笑着,其实心里是淌着血的。
陶终日在不停的干活,休息的时间本来就很少。但现在更少了,他终日的用石头打磨着那些用兽骨,兽齿之类的东西。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再过些日子她就要结婚了,陶终于拿出了自己打磨了很长时间的东西给她说,送给你的,你戴上看好看吗?她拿到手中,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重量,比任何东西都要重。她把那些用兽骨兽齿制成的项链戴到脖子,用手抚摸着那些打磨得精细的东西,泪水涟涟。
麻戴着陶送的项链,还带着陶的埙,穿着那身绸衣,头上插着长长的鸟尾,出嫁了。一路上,她都吹着忧伤的曲子。她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再想到陶。玄嚣是无辜的,她嫁给了他就应该安守本份,做一个好妻子。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她不后悔,只要可以让陶可以赦免,她什么也愿意。
她的婚礼很隆重,一点也不次于玄嚣正房时的婚礼。人们不断的祝福着他们可以白头到老,终身和睦。人们大声的笑着,很轻松的笑。这样的场面里,只有她一个人难过。陶呢?陶会难过吗?他会因为她的出嫁而难过吗?他会吗?她不知道。
麻的奶奶死了,在麻有了五个月身孕的时候,麻很悲痛。她跑回去看奶奶,那时陶正在为奶奶挖坟。她臃肿的身子笨重的伏在奶奶的身上大声的哭着。陶拉起她,让她不要难过。她看到陶的正面,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陶,陶一下子竟老了那么多。她的心里更加难过了,想着,陶,我会救你的,只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你就可以自由了。
三个月后,麻已经有了八个月身孕,再有一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那天林跑来看麻。林看着麻的肚子,很高兴的说着,要是生个男孩就好了。麻笑着说,女孩也好。林瞪了一眼麻说,早都不是母系氏族社会了,生女孩有什么好的,还是男孩好。麻不再说什么。麻突然想到了陶,但又不能直接去问,便说,我家里有个奴隶,父亲想着也不是太累。林看着麻,吃惊的说,什么奴隶?你奶奶埋藏后的第二天就被你父亲卖了,换了几只陶罐,你父亲现在一个干活呢?麻不敢去相信林说的话,像个疯子一样的拉着林的手说,你骗我的,你在撒谎。林望着麻,她不知道麻为什么会这样的激动。麻说,那奴隶呢,现在在哪里呢?林说,被你父亲卖到了另一个部落了,在那里当马夫,当了没有半个月,那家主人就死了,他就陪葬了。陪葬,陪葬,为什么以前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奴隶的生命甚至连一枝草的命都不值。奶奶死了,父亲也就不怕什么了,卖了陶,为了几个破罐子。
她疯狂的砸着屋时的所有器具,早知道这样,她倒不如和陶一起去死,死在陶被活埋的大坑里,死在那日的战场之上,或者她早就应该和他一起浪迹天涯。
外面雷雨交加,大风将窗户吹得剧烈颤动着,有大鸟在空中声音嘶哑的叫着。她的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最后疼痛难人。所有的人都围着她惊慌的转着,她躺在床上,手指紧紧的抓着棉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外冒着。她咬着牙,不发出一点的声音,她知道这次就是她的劫难。房外,有人装神弄鬼的,不断念着什么。她不知道这样的疼痛持续了有多长时间,只知道很长很长。她听到有人喊着,难产,折断婴儿的胳膊,她就能活。她积蓄起所有的力气,喊着,不,生下他,我不要他死,我不要。
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了起了。人们终于都大舒了一口气。她微微睁着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生命,轻轻的笑了一下。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一点力气了。
她闭上了眼睛,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带着陶送的兽骨和埙。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轻的向上飘着,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美丽的鹿子花,有大片的阔叶植物,还有一群生活得幸福的人们。突然她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奶奶,还有陶,他们正微笑着向自己挥手。很明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