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搂住小海的肩膀,吻在她的长发上“没事的,很快就会习惯的。”
小海抬起头找到我的眼睛,轻轻笑起来,说:“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可是在西安的日子里,我有好几次听到过小海的叹息和自言自语。小海拿着那本地图册,目光长久地在陇海线上搜寻来去,她忧愁地说,离海这么远,唉,坐火车得颠簸一天一夜。
我二十六岁的时候小海二十四岁,我带着她坐火车颠簸一天一夜回海边结婚。黄海的每一朵浪花作证,小海,我爱你。在海滨的蜜月里我对小海说。我们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小海望着阳光照耀下的海面,满眼满眼的眷恋。
小海随我回到西安,我们过起了简单、平静的小日子。
我不止一次地问小海,我说小海,你跟了我觉得,幸福吗?小海的手指点上了我的鼻尖,一直笑着,说幸福啊,当然。
可是我却发现小海日渐憔悴了,嘴唇经常苍白着,小海说她喝不惯这里的水。
我的事业进入了瓶颈期,终日忙得焦头烂额。现在想来,当时是初生牛犊,什么都敢去搏一搏,却几乎每一次冒险都以失败收场,几年下来毫无成绩,只有更加的焦躁了。
小海一直在安慰我,声音轻柔,像海边的风。她的嘴唇是干涸的。
我们结婚四周年的时候我看小海的眼睛,心中一酸。我可怜的小海,她的眼角已经有淡淡的鱼尾纹了。
那个晚上小海靠着我,忽然说:“嘉,我们什么时候回一次海边啊?”
我一愣,说:“过几天吧。我这几天公司里忙得很,手忙脚乱的。”我说的是实情。
那个晚上月光很好的。现在想起来,我相信那个晚上我听到了小海苦闷的叹息。
二零零四年冬天,我的商业伙伴在印度沿海的一个小城遇到了麻烦。我接到求救电话的时候小海刚好偎依在我身边,远离大海这么多年小海对与“海”有关的字眼越来越敏感,她问:“他在海边吗?”我点点头。小海高兴起来“那我陪你去呀,我们顺便去看看海。”我心情烦乱,迟疑了一下,说:“好吧。”
我和小海连夜飞往印度。在飞机上小海一直在读那本封面天蓝的童话书海的女儿,那是我们在黄海边时我送给她的第一本书,我曾经坐在沙滩上一页页读给小海听,背景乐是大海的涛声。
我和小海下榻在那座小城的旅馆中,才知道这儿离海边还有近一百华里。
我为我的搭档四面奔忙,晚上回来的时候不仅精疲力竭,还窝着一肚子闷气。小海默不做声地服侍我躺下,熄灯前轻轻一吻,微笑说:“没事的,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第二天、第三天还是如此,事情好像越谈越僵。
小海的脸色也是黯淡的,一直呆呆出神,而且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在第四天清晨,我醒来后发现身边不见了小海,床头柜上放着一页便笺:“嘉,我想去海边看看。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看你整天这么忙,我就开不了口了。可是我很想去看看海,我想我还是自己去吧。其实我自己去也没什么的,在遇到你之前我天天自己在海边的,我就怕你担心。别担心呀,我很快就回来。”
我走出旅馆,忽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掠过脸颊的风好像比往日劲急。
又是一日奔波,晚上我嚼着饼干打开电视机,发现了铺天盖地的有关“印度洋大海啸”的报道
我颤抖着手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想这不是真的,不是,我亲爱的小海?印度洋海啸?不。我惊慌得哭不出眼泪了。
小海终于没有回来。
我在枕头底下找到了那本海的女儿,扉页上是我当年写下的三个字:“我爱你”下面是小海用铅笔写的另外三个字,字迹笨拙而认真,我可以想见小海在沙滩上写字的手指和在海风里躲躲闪闪的眼神:“我也是”
三十一岁这年冬天我失去了我的爱人,丧失了我的魂魄。第二年春天,我的石头房子就建在了我和小海初遇时的海滩旁边,我承诺每年夏天都坐到窗边眺望这片平静的海域。小海是这片海的女儿,我有理由相信这里的每一朵浪花都是小海的眼睛,她一定能看见我在窗后的守望,并感知我碧海青天天荒地老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