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北方的冬天是寒冷的，风总是那么刺骨。

    清晨，父亲早早的起了床，点支烟，架旺炉火，然后再去照顾他那些牲畜，忙前忙后的。等我们起床的时候，里里外外的活都干完了，父亲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炉火，说：“水热了，可以洗脸了。”

    这是我印象当中父亲的形象。母亲告诉我父亲总是那么忙，有干不完的活，我们农民也就冬天老天爷才给放个假，你看看你爸，这么冷的天还起这么早，他就是闲不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累。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一脸的吝惜。

    小时候家里穷，两间小屋，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卧室，外加一个没有任何分界的庭院，就是我们的家。父亲很勤劳，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那么高大，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那根我一手纂不拢的大拇指，父亲要带我出去的时候，总是眉开眼笑的把大拇指伸给我说，看看小手长大了没有！渐渐的我开始恋上父亲的拇指，不管在哪，只要有父亲在，我总会伸出小手去握住那粗糙有力的拇指，父亲在人前总是戏称我像个猴头，要拽着他才走得稳。

    父亲是个典型的北方农民，父亲在家是长子，十几岁就退学务农，由于勤奋，父亲做得一手漂亮农活，记忆中我家的麦苗总是最绿最高的，母亲从来不夸父亲，但脸上荡漾的那份骄傲的幸福说明了一切。

    姐姐出嫁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父亲特别高兴，但父亲的脚受伤了，行动不便，父亲就拄着拐杖跑前跑后的张罗，稍有空闲就赶紧走到里屋坐下来看脚，我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汗珠，过去让他休息一下，我们人够了，但父亲说没事，只是太热了。母亲也过来劝我说你让他忙吧，什么时候把腿跑断了就安心了，大家这么忙，让他坐着他可受不了。脚伤是前几天的事，我们一家人轮流劝说他去医院看看，但父亲说只是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我知道父亲是怕花钱。但坳不过他，也只能由着他休养。

    母亲最了解父亲了，但最了解父亲的终归还是他自己。忙了一天，晚上父亲居然主动提出第二天去医院看看脚，我当时感觉到了父亲脚伤的严重性。才发现跑了一天的伤脚已经肿得很厉害，整个脚青青亮亮的，有些地方已经撑破了皮肉渗出血来。看着父亲紧咬的牙齿我知道很痛，父亲是个坚强的男人，自从懂事我就没见过父亲这么痛苦过。

    乡下距离医院比较远，也只能等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父亲到医院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让我们一家人自责不已，父亲的脚居然断了三根指骨！医生一个劲在责问怎么不早来看，现在肿成这样没是没办法接骨的，只能先想办法消炎，父亲却乐呵呵的说没事，还拿前年那只摔断腿的小羊做比较，说那小羊没人接骨现在不也一样活蹦乱跳的。听了父亲的话，我鼻子一酸，赶紧找借口跑出了病房。

    事情虽然过去好几年了，如今父亲的脚也不再疼了，但这件事却一直深深的烙在我的心里。父亲常说我们幸福是他最大的愿望，等我们事业有成了，他就跟着我们去住高楼大厦。

    去年放假回家，我跟父亲说，现在我们都工作了，家里也宽余了，就别再种地了。父亲说不种了，不种了，也没那份力气了。我才发现父亲老了，不再是那个高大得让我仰视的父亲，现在的父亲是一个佝偻着腰，比我矮半截的老者！一生的操劳耗去了父亲太多太多的精力，透支了太多太多能量。

    突然想起已经很多年没有握父亲的拇指了，我伸手拉过父亲那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那个布满沧桑的拇指，酸楚又一次无声的袭击了我的鼻腔。

    我赶紧仰起头扭向一边，窗外绵绵细雨，悄无声息地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