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

    监所。同一号内关着a、b、c三犯，已近月余。坐监狱讲究一个坐字，整天呆呆地坐着发愣。a说，该出去了呀，怎么回事呢？b说，我估摸着哥们儿也活动得差不离了。c说，不就是他妈一句话么，怎么这么罗嗦。

    大檐帽，中间洼，抓了放，放了抓，不抓不放没钱花。咱三个都是几进宫的人，这回冠给的罪名也巧了，一个村霸，一个乡霸，一个县霸。嘿，咱闲来无事，聊聊上一次是怎样栽进来，又如何杀出去的。

    a说。什么村霸，这叫法也太雅了点，俺们村管俺这种人叫耍光棍。上次进来是因为撒酒疯。俺这人就这毛病，喝多了就打人，不打手心痒痒。人家别人喝多了，有哭的，有笑的，有拉着别人说说道道的，有躺在地上睡大觉的。俺不行，喝多了就找菜刀，逮着谁砍谁，那一天打了个人，这小子贱，挨了打还非得请请俺。又喝了有一斤，先掀桌子，用茶杯碴了临座那位头上一个口子。见厨房有个老太太正切菜，提起来就把她扔到了门外。抓起菜刀上了大街，碰到杨百万出差刚回来，腆着个大肚子，胳肢窝夹着公文包。这小子有钱，俺上前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你不是牛么，给我二百，这叫杀富济贫。正僵持着，村主任来了，想逞能，跟俺耍威风，一刀砍在他脸上，缝了十好几针，法医鉴定重伤害。村支书找派出所抓了俺，又把俺保了出去。别误会。支书不是俺的靠山，他是怕俺。打听了打听也判不了几年，放出来他知道好受不了，不是房子着火，就是大年初一门上贴白对子。那次俺砍了他十来棵果树，他言语都不敢言语。镇过他一回，当着大伙儿的面俺拉破自个儿的胳膊，血突突冒出来，俺一口一口喝下去，俺是光棍，俺怕谁？对，这回改叫村霸了。

    b说。哼，跟我叫乡霸，我一个人能有多大能耐，不就个建筑队包工头么？咱有哥们儿，一个乡长，俩副乡长，税务所长，工商所长，土地所长，法庭庭长，派出所长，都是咱的盟兄弟。要不到哪儿去承揽工程。用共产党的权，赚共产党的钱。上次进来就是为这种事。乡卫生院推倒平房盖楼房，想把工程承包给县里的建筑公司。哼，敢！领班人我就把破药房给砸了，连个囫囵瓶子都没给他剩下。抓进来了，说是损坏公私财物。哥们儿们赶紧上下活动，两天齐活。不放我不行呀，卫生院的建筑工程还等着咱呢。挣了钱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c说。叫我县霸不冤。你们的靠山档次也太低了。咱的靠山，电视新闻里你常见着，能比吗？上次我栽进来，是为强奸少女。真是强奸，响当当的强奸，跟嫖娼性质可不一样。我家里养着辆大客车，雇了一个承德来的丫头，能怨我么？她太俊了，太嫩了，当天晚上就把她办了。丫头性子烈着呢，不从，折腾我半宿，才把她给拾掇了。这样的才够味儿，刺激。谁知她就把我给告了。刑警队那个狠哟，打我半宿，屁股都紫了，我咬着牙愣不承认。咱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后来警察们脱了我外边的裤子，见秋裤的前开口上还有一圈血呢，乐了。铁证如山，我傻眼了，不得不“供认不讳”我的靠山没你们的靠山那么蠢笨，他是靠智慧吃饭的，劳心者，何等聪明。肩上有劲养一口，心里有劲养千口。他到监所来开导我，一个承德的丫头，跑到咱这儿来干什么？挣钱呗。你不有俩大客么，一辆八万，两辆十六万，豁着花出一辆去，也别蹲那几年牢哇。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靠山亲自找到那丫头，啪，摔给一万，丫头头也不抬。啪，又一万，丫头瞟一眼。啪，还是一万，丫头嘴撬开了：那天，他是跟俺闹着玩儿哩。得，完事大吉。

    然后无语。

    都想，唉，这回怎么总是出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