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发觉在昏黄的烛影下,低垂着头的苗倦倦,无声下坠的泪水,一点一点打湿了膝上罗裙。
第二天一早,痴心醒来,突然发现自家小主不见了。
经过王府内一阵兵荒马乱的搜索寻找,苗倦倦还是不见踪影,彷佛像是人间蒸发了。
接获通报的玄怀月匆匆赶到小纨院,呆呆地看着遗留在榻上,他的捏面人儿和一只剪碎了的精致荷包。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指尖微颤地拾起那剪得乱七八糟、却依然看得出初时绣制时有多用心的荷包。
痴心低头垂手在旁,哭肿了的头脸已面无表情,低声道:“小主赶了三天的荷包,是要送给王爷,后来一直见不到就没送。”
他忽然觉得胸口隐隐的闷疼变成撕心裂肺的痛楚,犹作困兽地挣扎问:“她,这是在闹脾气?多大点事值得把好好的荷包都铰了?”
痴心无言。
“气性也太大了。”他双膝有些撑不住身子,闭了闭眼,头目森森然,颈背的冷汗彷佛越来越重,却仍咬牙闷哼道:“她回娘家了?”
“小主走了。”
“胡说!”他脸色惨白,大声道:“不就和本王拌了几句嘴,她--她--”
痴心目光黯然。
果然,王爷还是不懂小主的心
“谁准--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敢离开本王的?”玄怀月脸色铁青,暴跳如雷,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去!傍本王找--不,去叫苗八旺来见本王!本王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管教女儿的,捻酸吃醋,三两句不合便离家出走,她把王府规矩当什么?又把本王当什么了?”
痴心头垂得更低了。
而始终在门外守着的一狐迟疑了一下,随即奉命而去。
玄怀月像只受了伤的猛虎般在原地来回踱步,满心焦躁狂怒难抑。
“耍这般可笑的手段,以为这样就能拿住本王?”他怒不可遏,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却透着抹茫然。“她以为她是谁?就仗着本王宠她,便敢这样胆大妄为,她眼里还有本王吗?”
她,心里还有他吗?
他胸口一窒,一口气再也上不来,眼前微微发黑,但他强忍住冲上喉头的腥甜,面色惨白地瞪着榻上那刺疼了眼的物事。
她居然连他的捏面人儿也一并舍弃下了,所以是连他也不要了吗?
“她竟敢--她居然敢--”他双目赤红,几乎要咬碎银牙。“难道她以为本王真没有她不行吗?不就是个女人--不过就是个女人而已!我玄怀月要什么女人没有?还容得下她不要--”
下一瞬,他怒腾腾大步狂奔出寝室,无人发觉那高大的身影在跨出小纨院门坎时,脚下有些微的踉跄。
头系青花布巾,一身粗布衣的苗倦倦坐在摇摇晃晃的菜贩子驴车上,紧抱着那只简单的小包袱,头倚在车框上,神情呆呆。
她混在清晨进出王府小边门的送菜车中出来,以前就知道送菜赶驴的是个憨厚耳背的老头子,人人喊他忠伯,是王府家生的老仆。
她知道自己出了王府后,便是逃妾了。
王府规矩,逃妾视同叛国,捉到了只有个死。
可她宁愿死在青天白日的外头,也不愿在那个百花盛开的后院里,日日倚门等着他偶尔宠幸,或是每天晚上妒嫉煎熬,痛苦地揣测着他今夜究竟睡在哪个女人身边。
若是以前,她根本就不在乎,会依然自顾地好吃好睡,因为她只拿他当衣食父母看待,他要宠谁要爱谁是他的自由,与她无尤。
可悲的是,她明明知道不该,却还是放纵自己对他动了心,傻傻地欺骗自己,误以为他所谓的喜欢,是唯一,是一生一世,以至于沦落到今日,对眼前这一切再也无法无动于衷。
变得不是他,是她自己。
是她贪心,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就是个妾,一个任人随意打卖馈赠的小妾。还是她亲生的爹苗八旺,将她送给了他
一个礼物、玩物,居然向主人求一生一世的真心?
世上还有比她更荒谬大胆、不知死活的小妾吗?
苗倦倦渐渐笑了起来,笑得不可自抑,笑得无法呼吸,泪流满面而不自知。
良久,她在颠簸的菜车晃动中,笑容慢慢消失,心也一点一点变冷了,麻木占据了她五脏六腑,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菜车在离王府别院庄子不远处的市集上停了下来,忠伯习惯性地在那儿挑买一些旱烟草,待付了钱,把那捆子羊皮纸包的烟草塞进褡涟里,慢吞吞再爬上了驴车,轻甩缰绳驱策驴儿前进。
菜车继续摇摇晃晃往前行,苗倦倦隐身在热闹的市集一角,怔然地望着菜车远去、消失,苍白脸庞掠过了一抹怅然。
自此刻起,她便和王府再无瓜葛。
苗倦倦在市集上买了几套便宜的粗布男装,把自己扮成了个看起来不起眼的瘦弱小伙子,在秀丽的小脸上抹了些灰尘,然后背着包袱走向一队正在卸货的商旅。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知县苗八旺的庶女,更不再是狄亲王玄麇月的后院小妾。
她要为自己而活,她绝不再把命运交给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