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青苔爬满墙面,古旧的气味隐约飘散。村民的屋子在雨中沉默着,雨伞斗笠悄悄生长,从狭窄的弄堂深处走来,汲一点湖水,隐没在来处。房子风格各一,百年老屋,低矮的窗口中总会闪过一双双与湖对视的眼睛,似断非断的雨帘跳跃的声音仿佛在船上也能听得见。那青砖黑瓦——来自湖灵魂深处固体的思想——在雨中锃亮。顿时,潮湿的绿色,青黑的房子,幽秘的弄堂,一起倒影在湖中,永远不会沉没。人在船中,船在湖中,湖在雨中。披一肩千疮百孔的蓑衣,不也逍遥自在,山边泥泞的机耕路上移动着牧牛老农的蓑衣“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纵使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已经不止一次迷失在雨中的皂李湖中了。这雨从古代一直下到了现在,在我想象之外一定会淅沥地下着,这被雨淋湿的湖啊。
雨如时间奔跑的节奏,它那匆促而零碎的脚步描摹了烟雨图,踏碎了我潮湿的记忆。我的回忆湮没在了这一场场绵联不断的时光雨中了。我在湖边长大,我在湖边生活,我的儿子也依循着他父亲的足迹走着。时光雨淋湿了湖的历史,涤荡着如烟的往事。
我脑海经常浮现湖的背景:儿时划船捞菱角,那鲜艳的菱角匍匐在硕大的绿盖之下,带着鲜嫩的喜悦,在夕阳的牵引下回家;放学回家,挖一些蚯蚓,用针烧一枚鱼钩,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到对岸钓虾,鲁迅在社戏中说过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我们在太阳回家前总可以收获很多,在父母焦虑的高呼声中,用凯旋者的目光回视,我突然发现烟囱中奔窜的烟柱竟然是家乡最高的高度;暑天未到,凫水已是我们的乐事,懵懂顽皮的我们,可以将大半天的时光浸泡在湖里,不管游泳姿势的拙劣,狗爬式也不丢脸,欢声笑语与洁白的水花交织,偶尔呛几口水,也许会品尝到湖的甘甜;湖中垂钓,不用伞具的遮蔽,晒也好雨也好,黝黑的肌肤在光洁的自然中曝露,灵魂最为澄明;高中时同学师长畅游湖中,完全没有了分数的钳制,世界才属于我们,那山脚下升腾起的炊烟沸煮着我们的青春我只在栖居黄色的金衢盆地时离开过四年,却无端生发过贺知章的“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的感慨,我把诗中的镜湖体认为我心中的皂李湖了。
这是一场无法躲避的“雨”淋湿了我童年的记忆,淋湿了曾经如烟的往事。许多哲人儒者在这场雨中也只能发出无谓的浩叹“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何况卑微如我般的蝼蚁之辈呢。幸亏潮湿的记忆可以留下些发黄的印记,在太阳的体温中烘炙,个体的淋漓在历史洪流中毕竟只是沧海一粟,而淋湿的历史的天空却是一方缺漏的窟窿。其实我的心不想变得如此沉重。
皂李湖作为原生态的“生态湿地”已岌岌可危,工业化城市化的疾风骤雨越来越逼近,淋湿着一方尚可构筑的精神家园,雨水冲刷着一切,冲走了污浊,冲走了泥土与养分,卷裹着全部,现代化城市化也一样,在带来利益的同时弊端相依而生。幸亏有识之士呼吁构建好山好水无限逼近的桃源境界,阻止无谓的蹂躏。欣闻环皂李湖周边七村合成皂李湖村,深厚的人文底蕴,一脉相承的精神锁链终于有了结实的一段,但现状仍让人忧虑萦绕,湖水的变质浑浊,村民无知的污染,养殖无序的投入,生态无度的破坏,这连接着四十里河的皂李湖啊,你可会失去只剩下模糊身姿的倩影呢?我不敢想象只在记忆中残存的美丽,那永远不属于我们。但愿今后,皂李湖容颜依旧,但愿不再被“雨”淋湿。
安静的湖啊,保持着本真的人文,保持着精神的家园,不需要太多的刻意呵护,让淳朴与自然来经营,一叶小舟,一支鱼杆;一路泥泞,一骑老牛;一地潮湿,一份静谧就已足够。皂李湖,你是我灵魂的皈依,我无论在何方,想起你,你潮湿的身影会湿润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