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陈旧古朴的木质大门,扑面橡木特有的气味递进年代感,百年木料特有的榛子琥珀,墙壁哑光的米白,羊毛针织地毯低饱和度的灰,一水的黑白灰米驼大地色组合成两个字:oldmoney。不难解释为什么有钱人的房子是永远带着subtle的莫兰蒂色和大量木质强调的陈旧仪式感,当财富可以买到一切时,才发现原来最奢侈的是时间。不会见到一个老钱套着supreme的限量印花或是崭新的loropiana,在他们眼里曾祖父留下的毛衣是更好的选择,一言以蔽之,shabbychic,低调到尘埃里的优雅美学。
我穿过房子柔和的前厅,通过悠长的走道,进入了设计绘本卷首那个安藤忠雄设计的光之教堂,自然采集的天光透过墙壁上的十字开口打在昏暗的祈祷椅上,四面毛糙的水泥墙,明说苦行的朴素,摇曳的烛火里,圣母玛利亚悲苦的脸被蜡液沾染如同一行血泪。在原本设计给神父发言的讲台被一个苦修会的陈列架替代,阳雕的骷髅像彼此重叠,悬挂血迹斑斑的刑具。
在中世纪,昏暗教堂,基督像下,传教士们屏住沉重的呼吸,用铁鞭鞭挞背部进行苦修,汗液迅速蒸发与宗教感极强的焚香混合名为信仰,被十字架项链紧缚麻木的双手,苦修后血肉模糊的身体仰面躺在粗粝的谷堆上赎罪,看似是信徒们的自证忠诚,但处处暗含了对宗教恶意的亵渎,人进入妄图通过肉体的毁灭达到灵魂层面的比肩神明,这很难说不是千年后文艺复兴里人本主义的一次预兆。
“太阳未升,但必有太阳。”
我双手合十下跪,挣扎而痛苦的在众神像前祈祷,他们亦慈眉善目的凝视我,顷刻神明俱灭,我领悟到这世间哪有神,倘若真有也不过是苦命人命运里的一群看客罢了,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他断然不敢行走在这人间道里。
“日间,耶和华在云柱中领他们的路;夜间,在火柱中光照他们,使他们日夜都可以行走”
“撒旦举起利刃时,耶稣被钉在十字架,没有搭救”。
“说吧,你想去Wharton还是Columbia?”他对镜子重新打好领带,平淡的如同询问早餐吃什么。我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油彩绘画的天国之门。“还没想好?”他饶有趣味,昏暗的祷告室里,烛光打在这张棱角分明,斧凿刀刻的脸上,眼窝的阴影埋的更深,佐证高加索的血统无疑。
思品书里写道:商品的本质是一种等价交换。我没有多难过,只是内心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有什么东西分崩离析,正在一块块的剥落。
“下次再告诉我。”他拿起陈列架上的西装,掸了灰尘,离开教堂。门外等候的老管家走进门递给我一套崭新的衣服:“去洗个澡,试试看衣服是否合身。”我接过衣服和毛巾,一瘸一拐的去跟着老管家去保姆房。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来日方长。温热的清水冲洗在伤口上,带着轻微的刺痛,我举起杯子吞下两片消炎药,将加速愈合伤口的乳膏均匀涂抹,拿起崭新的Southwick衬衫,翻好伊顿领,覆盖住脖子上的痕迹。两粒袖扣是体现归属权的恶趣味,我提醒镜子里的人鲜衣怒马背后的代价。厌恶玛丽苏,因为世界上不存在不加附属条件的偏爱,跨越阶级的相知相识大抵都以弱势的一方惨烈的牺牲收场。贫贱百事哀的人呵,命运的馈赠,暗中里都标好了价格。
新的牛津鞋摩擦我的脚脖,鲜血很快渗出来,织物下的伤口同样在受罪,这倒不算什么,让你难堪的事,作为黄皮肤的人,这种太过正统的英伦扮相让我发自内心的羞耻,如黑皮肤的安妮博林。坐在Benz的后排,车里是好闻的雪松,头发还没干透,湿漉漉的耷拉在前额,我打开车窗将它吹干。车驶过downtown时再次被芝加哥恶贯满盈的交通堵在路上,疲劳感让我倚着车门目光空洞涣散,初夏的风掠过我的前额,轻轻抬起湿漉的发梢。我想起小时候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大杠上,风驰电掣的穿过水稻田和集市。阳光温柔,万物复苏。
柔若无骨的少年感是一种引力,是忧伤的思辨。你想保护他的同时亦想摧毁他,宛如对这个世界亦正亦邪,忽明忽暗的态度。所经历的苦涩和成长的阵痛是少年的稳定剂,缺少了这味药,各种物质剧烈反应便成了喜怒无常的熊孩子,过多则少年老成,再也品尝不到朝露含苞的新鲜。
静态的车水马龙,旁边另一辆S600里,一副狭长金丝眼镜后深邃的眼正透过深色玻璃耐人寻味的注视。比自己这辆s600还贵十五万美金的奔驰迈巴赫后座上那个形单影只的少年,他目光流转里流露出厌倦和疲惫,宛若黄金鸟笼里被囚禁的忧郁金丝雀。男人拉开灰色西装的内袋,拿过一只钢笔在并购协议的备忘页上记下一串车牌。
“束缚最快的,夺取最美的,制服最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