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交工那天,我去看了它。物业管理不错,人还没人住,清洁工已开始做起了保洁工作。白的墙,亮的窗,宽敞的居室让我多多少少滋生了点接受它的心情。
我惦念我的旧居呀。有了新房,就得卖掉旧居。因为一个新房变成一个新居,必须靠旧居的价值来充实。每每想到生活了六年的,被我称为“香格里拉”的小巢另易其主,不知要经营到什么样人的手中,心就在隐隐地疼痛。环顾新房,想像着我旧居的客厅不知会被贴到哪块墙面上,想像着我旧居的卧室不知会被锯材到哪块木板上,无奈而痛心。我抵制建立在抛弃基础上的纳新。旧居里有我六年具体生活的盛载,我活得很好。我恐惧到一个陌生的新地方去重新经营、熟识。
愿不愿意,程序都到了徜徉装饰材料和选购家具的份上。听说这是个在一掷千金中体验辛苦的过程。虽跟班样地跑了几回市场,因我什么也不懂,并不辛苦。感慨还是有的,譬如说品出了拿卡消费的好处,购物不见现金从手中出入,单看卡面上数字的增减对我来讲没有更强烈的心理上的震撼和刺激。买吧,每个新家的充实都要做同样的加减法。
家装、家具市场还是很漂亮的,有种任挑几样拉回去都挺不错的感觉。所以让我发表意见时,我则是一点见解都没有。在过于撩眼的见识面前,见解丢了,这是我的正常。
在布置新房上,丈夫也是追求个性的人,彼个性与我个性重复了,那就听我的。彼个性与我个性分歧了,我乐于听他的。不是我逆来顺受,因我觉得没有争执的价值,一切都平庸着让人舒适,都处在挺好挺好的水平,我的坚持、争执绝对是多余。
丈夫疲惫而兴奋,我轻松而无所谓。溜溜达达地从这个家私城穿至那个家私城。在他打听价位、材料时,我可以坐在看起来很漂亮的沙发上,时而喝喝茶。
一直不知道我还有期待存在。在视觉疲劳中,最初吸引我目光的是那组家具墙上的一张写意山水画:加了悬轴的仿宣纸挂布上,淡淡的水墨勾出了涧边一丛兰草,迎风而动。行云流水地写着“传说中的飞天与彩云总在梦中出现”提字。字画很合意,整个氛围很舒服,便留心了旁边的一组家具。仅无意的一视,心便被紧抻抻地给攥紧了,那桌、那柜、那床像几百年前的旧相识。见到了我才知道我潜意识中仍有要等待的东西。若我从前明白自己的想象,这就是我的想象了。若我从前知道自己有期待,这就是我的期待了。
主体床的床头是用乌鸡木为柜加藤条编织出来的那种。暗哑的光泽中流露出一股醇醇厚厚、实实成成的感觉来。柜体、柜门同体同材,厚重、大气、简约、时尚。最精巧的是那用藤条编织如鸟巢样的悬灯,灯光柔柔地就从编织缝隙中漏下来。看到了这杂揉了精妙艺术构思和工艺制作却洗尽浮华的灯具,怎么感觉都像是回到了老祖母的草屋中,可以从容地安安静静地挑灯夜读。与之同系列的几组家具各有春秋,仅名字就让我痴迷良久。朴逸、黄河流、传说、听禅颇有意境的字眼与那带着明清遗韵气息,流淌着现代简洁线条的风格是难得的天人合一之境。
好东西是共识的。他显然也痴迷于这种氛围中,只不过他更相中同源异品的另一种。
还是没心境与他发生争执、争取。看到对于我喜欢的大类,他也能同声相应也是一种不错的安慰。很多东西都很美、很漂亮,但能触摸心灵的物什却少之又少。他已经维护了我心灵的感觉。
丈夫又有了购买的冲动,我却还在恍惚。总是这样,对于我真切喜欢的,心思就不在要与不要间徘徊了。还有一种奇怪的念想,最爱的不一定要拥有,最爱的应该是总悬着人的期待和想象的那一种。
因为感觉太强烈了,有种想立即找笔、找纸记下来的冲动。他看我思想又游离开了,乘机想说服我去相中他最喜欢的那套。我却说,没关系,哪种都行。
他很奇怪:“你不是最喜欢刚才那套吗?”
我说:“就像嫁娶一样。最爱的不一定要嫁,最好的不一定要娶。只要知道了喜欢的东西在世上好好的存在,就足够了,人生仅此而已。选择由你吧!”
不知他听懂没有,本来这些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盼有人听懂,也觉得没人能听懂。此时只盼有支笔,他及时给递上了。
于是我写下:静默中有人感受到秋天,芦花对岸纷纷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