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情深泪自流

    又一次捧读项脊轩志，又一次禁不住让他打动。我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读他，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第几次为之动容，我只记得每一次读他，心里是复杂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一次读项脊轩志这篇小小的文章，感觉这么狭小的百年老屋，这么简陋的方丈旧房，归有光竟然乐在其中，又是“偃仰啸歌”又是“冥然兀坐”煞是不解。但读着读着就被文章触动了。家道衰落，亲人疏远，幼年丧母，仕途不利，辜负祖母，爱妻早亡，太多太多的苦难重重地4压在归有光的身上，我想他的心上定然结了层层的霜雪。“祸不单行”用在此处可谓恰切了。面对如此的人生际遇，悲由心生，悲从心涌。平平淡淡的文字像在拉家常，可是哪一个字里不是凄凄苦楚，哪一句话里不是声声叹息。于是，读着读着眼泪险些流下来。

    喜欢项脊轩志至真至纯的言语，至真至纯的感情。常常捧在手里默默地读，轻轻地吟，有时候也想放开声音摇头晃脑地读“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竹叶沙沙，树影斑驳，兰桂无语，芳菲满院，小小的项脊轩简陋朴素，却也安静幽美。看着满架的书籍，心中不由的升起一种快乐，放声高歌起来，吟咏着先贤的思想，咀嚼着优美的文字，小小的庭院也变得丰富起来。或静静地坐着思考人生，憧憬未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那可爱的小鸟清脆的鸣叫更显院落的宁谧。那轮清澈的月亮，洒下一地的清辉，流泻在寂静无人的巷落，流泻在淡泊朦胧的项脊轩上，那样纯净，那样悠然。真是读书好光景啊！物质上虽然清贫，但精神是富有的。不由得想起了“丹青不知老将尽，富贵于我如浮云”读书原来可以如此幸福。

    读着读着就想轻轻地读“儿寒乎？欲食乎？”那温柔的声音是母亲的轻轻呼唤，是娘亲热切的关怀。言虽简义却丰。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有着无限的爱意在其中。有时候，爱只需一个眼神，爱只需一种语气，爱只需心与心的默契。归有光是有情的，他的泪水告诉了我。拉上一段家常“语未毕，余泣，妪亦泣”我想那闪闪的泪光中正浮现着母亲那慈祥的面容吧。我细细地读一位老人殷殷的期冀：“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这些话就像是在昨天，而今依然萦绕在耳畔，充满着憧憬，充满着希望，充满着力量，更充满着浓浓的爱意。这每一句平凡的话中又何尝不是字字珠玑，字字含情，字字激励。如在眼前又不在眼前，如在昨日又相隔遥远，在这间破旧的老屋中到底有过多少值得回忆的人，到底有多少值得回首的事，我说不清，恐怕归有光也说不清。点点滴滴、琐琐碎碎如一地的碎玻璃闪着耀眼的光，却也扎得人心痛痛的。情不能自禁，唯有长号。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低低地吟哦，仿佛归有光在自语：“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甜蜜的爱情、和睦的生活在这间小小的阁子演绎，不图功名和富贵，情投意合最可贵。然而好景不长“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命运有时候爱和人开玩笑，生活刚有些温暖，不觉中归有光又被推到了生活的谷底。短短六年，爱妻离世，本想守候一生一世，不料却痛苦余生。一切都变得惨淡，什么心情都没有了。房子坏了或许还可以修好，心伤了还能修复吗？我想此刻的归有光或许正在含泪默吟着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此时归有光的心冷到了极点，悲到了极点，痛到了极点。到了极点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语言在这时是苍白无力的。倒是庭中的那棵枇杷树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咽的声响，恰似归有光的心情。这棵爱妻亲手栽下的枇杷树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树影婆娑、亭亭如盖。望着望着就想起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愉悦，想起和妻子相伴相依的盈盈笑语那棵枇杷树幻化成自己的爱妻正在招手，可是转眼又只是一颗枇杷树在风中摇晃“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如今的归有光还是以前的归有光吗？

    如今的项脊轩还是昔日的项脊轩吗？

    如今的枇杷树还是妻子亲手栽下枇杷树吗？

    如今人已逝，物仍在，情何堪？

    天地苍茫间，一个人站在项脊轩前，站在枇杷树下，默默地凝望、凝望那一树白色的小花，如六月的飞雪渐渐地飘散、飘散散落在脸颊化成滴滴晶莹剔透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