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为弟妹们缝缝补补。九年后,母亲出嫁。父亲是半个孤儿,爷爷牺牲于东北战场之后,再婚的奶奶对父亲的生活一直不闻不问。一贫如洗的父亲给了母亲婚姻,却不能给予她富足的生活。他们居无定所,过着拮据的生活,到处漂泊达十五年之久,才修了房子。那是一所承载幸福和梦的房子。母亲为之苍老了很多,长长的麻花辫减成了齐耳的短发。一边是省吃简用的生活,一边是相濡以沫的婚姻,当我为人妻、为人母之后,才品出了它们揉合在一起的沉甸甸的份量。
九七年腊月,父亲病故。这对母亲来说是不能形容的打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全然没有了父亲病中时的积极心态。母亲变得忧愁、易感,并且沉默寡言。她常常坐在父亲的书桌前,书桌上的书籍都是父亲的专业书,母亲常常把它们一本本拿起来,一次次地很细致地擦拭干净,摆放在那里。母亲说起父亲的时候,声音很轻,仿是怕扰了正在小睡的父亲。春节回家,我坐在父亲的书房里,君子兰绿绿地摆放在书桌上,旁边是我结婚时给父亲拍摄的一张彩色照片,背景是母亲侍弄的盆栽。阳光很充足,然而风也同是凌厉。想像着母亲穿着浅紫色外套,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样子,心头就涌起淡淡的哀伤。我想,天国里的父亲,如果看着了,也一定会心痛的吧。
母亲生日前,我逛商场,给母亲看中一件两件套的毛衫,深紫色,套织了碎碎的白色小花。拿起来时,才知道自己并不知晓母亲的腰围。电话打过去,母亲不断地重复着说,不要买不要买我有穿的啊衣服终是买了,但五一因病未能如期回家看望母亲,到现在衣服还放在我的衣柜里。打开一次,我就莫名地发呆一次。想着电话里母亲的声音,竟有着格外一种幸福的,或许是母亲,或许是我。
母亲是极喜花草的。每四月初二,我都会托故乡的朋友给母亲送一束康乃馨的鲜花。康乃馨的花期较长,花感温和。每次逛街经过花店,我都会在康乃馨前静静地小站一会。我想,在我送了花的日子里,母亲也一定经常是这样与花并列在一起的。她如花的岁月,我是从自己人到中年后才开始懂得的。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生活变得单调而规律。她办理了内退,每月领取不多的退休金。虽然母亲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但母亲付出的只多没少。她用自己的退休金帮处在低谷中的儿子解决日常开销。她看大了两个孙子,长孙已经上高一,小孙正上一年级。她每天做一大堆的家务,她说,能干活是福份。她只在孙子放寒、暑假时来我这里小住。她不喜高楼。她说,站在高处她头晕。是的,母亲一生生活在低处。低处,生发着母亲的希望和梦想。
我只一个兄长。我们是母亲花样年花结出的果实。这果实成熟了,就会发自己的芽,开自己的花,结自己的果实。我们各为人父、为人母,我们渐渐地开辟出自己的生活,渐渐地冷落了母亲。然而,这不妨碍母亲继续爱我们,继续为我们付出——是的,母亲老了,尚在孜孜地为这两枚果实以及果实的枝芽付出阳光,和高贵的无以伦比的情爱。
2006、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