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饿,肚子里没有食都省给了我们弟兄啊!多年后,我问母亲,要是人家跟踪你的脚印,找到咱们家怎么办?“傻孩子,那么大的雨,前面走,后面就被雨水冲掉了。再说,我这双脚这么小,谁能猜得出来,一个一九四二年参加革命的共产党员会偷庄稼呢。”
文革开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席卷中国大地。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母亲在我读书的小学校里经受了长达三个月的面壁、反省,和背对背(让当年的还乡团伪保长听我母亲的声音回忆指证是不是叛徒)的对质审查。那是一个天黑得像锅底的冬夜,风雨如磐,不敢走夜路的我在家特别的害怕,只能用撕破喉咙的呼喊来给自己壮胆“妈妈——,妈妈——”空旷的乡野没有母亲的回声,只有凛冽的寒风嘶鸣,只有暴雨在房顶敲击,微弱的煤油灯光下,只有我孤单的身影。母亲那晚没有回来,一整宿,她用羸弱的身躯与造反派进行不屈的斗争,捍卫一个共产党员妇救会长的尊严。
天亮了!作为三代红的革命后代,我成为了文革后的工农兵大学生,并成为正在崛起发展中的中国远洋船队的一名国际海员。我用四十五元的第一份工资为妈妈买了双灯芯绒布鞋,买了一千六百块砖和几千块土坯,将三间草房进行了祖国解放二十五年后的第一次改建。房子弄好了,我奉命到天津报到远航了。母子离别,娘舍不得与儿分手。撑着油布伞,冒着久违的暴雨,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娘将我送到村头的银杏树下:“孩儿啊,你这一走,不知天高路远,咱们娘儿俩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呐?”我娘的那个泪,不停地淌,不断地流啊!“一到国外,我就给您写信,给您买最好的的确良布料,给您买最好吃的”
结束了生平第一次远航由伦敦归来,我带着我从新加坡买回来的树皮凉布料,荷兰鹿特丹买回来的五公升装玉米油,还有好多好多的水果罐头归心似箭。天公不作美,回到县城刚下长途汽车,便下起了滂沱大雨。村头的银杏树下不见了母亲熟悉的身影,当年用脚盆当船去接接生婆的三大爷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守候在银杏树下:“孩子啊,妈妈没得喽,妈妈没得喽——”
我发疯似地冲向我的家,扑倒在我娘的新坟前“妈,妈妈——,儿回来晚了——。这是儿给您从外国买的衣服料,您平生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好衣裳啊!这是儿给您买的玉米油啊,妈妈,吃了一辈子菜籽油的您,您听说过玉米可以榨油的吗?这玉米油好吃啊,妈妈,可是您怎么不等儿回来啊”玉米油洒在母亲的坟前,树皮凉遮在母亲的坟头,雨水、泪水、泥水揉碎了一个天涯游子的心。
母亲因喉症在经历了三个月的痛苦煎熬后不治,临终前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是母亲的最爱,他总说,我们家老二啊,将来最有出息。
母亲一生操劳,饱受磨难,为地方乡亲做了一辈子工作。文革后,江苏省委发布文件,要为这位在解放战争中为革命老区做过大量工作的老一代共产党员发放每个月150元的生活津贴,然而,她没有等到这一天,她一天的福,没有享受过。
忘不了您啊,母亲!1976,整整三十年了,今夜,您那里也刮台风吗?今夜,您那里也有瓢泼大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