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别扔下有福。可是,儿女们不让了,非要接母亲过去,王老太拗不过,明天她就走了,先去省城的女儿家。有福在她身边一个劲儿蹭着,好像知道她要走了。冬日,小镇里的黄昏很静,人们都缩进了屋子,有福又开始在炕上一圈圈地转,转一会儿蹭蹭王老太,然后又去转,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哀号,叫声让黄昏多了些许凄凉。
“老伴儿啊,我走了,咱家有福咋办哪?”王老太对着王老头儿:“我不走,儿子和姑娘都不让了,说别人会笑话他们不孝,咱们当爹妈的老啦,给不了儿女啥了,总不能让孩子丢脸,不能让孩子为难是不是?”
夕阳一寸一寸沉下去,青色的云漫上来,王老太花白的头发上有一抹残留的光移动着,很迷离,似乎是由遥远的年轻一直移到暮年。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了,相框被她抱在了怀里:“老伴儿啊,有福咋办?说是城里不能养这种土猫,我带不走它,我把它托给隔壁的老李,你怪不怪我啊?”王老太有点哽咽了,因为王老头儿就是不说话,因为有福开始窜上窜下。王老太放下相框,抱过有福,开始抚摸它:有福,我过一些时候就回来,你要听话,好好的,不要到外面乱吃东西。有福用小脑袋蹭着她的脸,叫声越来越弱。王老太又起身下去倒了一盆开水,小心地给有福擦着身体,有福缩成一团,眼睛眯着,也不知是冷了,还是怎么了。青色的云像是爱怜的眼睛,一个老人、一只猫,在冬天里的影子有些孤寂。
如果夜能太漫长一点,是不是岁月就少了些离合,因为一切都沉睡着,没有知觉。然而阳光洒进窗子的时候,那辆熟悉的小车又出现了,王老太的步子有些蹒跚,不敢回头看有福,有福跟在她身后,竟然不出一声。当小车在小镇上扬起一阵轻尘,王老太发现,有福竟然死命的追着车子!有福啊,王老太的眼泪被埋在了手掌里,可终究还是顺着手缝挤了出来
在女儿家的日子应该说是悠闲的,什么事都不用她管,她的饮食起居由保姆照顾着。女儿和女婿工作太忙,有时竟然几天不回家,有时她刚走近女儿,想说点什么,女儿便会打断她,接听电话或急匆匆地走了。王老太想把外孙接回来照顾,可女儿说孩子全托出去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每天她很少下楼,大多时候,是站在阳台上向远方望,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唯一看见她笑得最灿烂的一次,是老家来了人,来省城探亲的,顺便来看她。她都不知做什么好了,又张落这,又张落那,话说也说不完。她打听有福,乡亲告诉她,有福居然怀了小猫了。她听了,心里忽悠起来,这要怎么好?有福有了小猫崽,要人管的。
王老太病了,病得不能下床,女儿送她到医院,医生也察不出具体是什么病,只说是要回家静养。可王老太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水米不进。儿子们也都来了,最后,王老太说了:送我回老家吧,你爸在那儿呢,有福也在那儿呢。
有福和四只小猫躺在纸箱里,是老李放的。见到王老太的时候,有福立刻窜了过来,但不知为什么居然摔倒了,然而它还是挣扎着跑到王老太的怀里了。有福瘦了,像变了个样子,王老太的心疼啊,一定要让有福变得胖胖的,这样才能养好小猫啊。可有福竟像病中的王老太一样,水米不进,有时只是晃晃悠悠地走过去闻一闻,然后又转身回到小猫的身边。小猫们挤在有福的身下,哼叫着吮吸着有福的乳汁,也不知有没有奶水,有福的乳头已经干瘪了,但小猫们并不放弃。
王老太急啊,有福这是怎么了。她抚着它,有福就用头贴贴她的脸,声音哀小可怜,眼睛里似乎还有泪光!王老太请来兽医了,兽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有点奇怪地摇了摇头:早应该不行啦,咋能活这么长时间?王老太这才知道,有福误吃了被药死的老鼠!咋能活这么长时间?王老太望了望相框里的王老头儿,又看了看围在有福身边拼命嚼着它干瘪的乳头的小猫,似乎有点明白了。
果然,小猫满月可以自已寻食的时候,有福在一个夜里安静地走了,走之前它又习惯地贴了贴王老太的脸,哀哀地低叫几声,然后轻轻伏在小猫们的身边。小猫们又在嚼它的乳头了,它们不知道,有福,已经走了
王老太家的院子里,人们经常会看见几只猫上上下下,王老太的步子却更加蹒跚了。夕阳寸寸沉没的时候,她仍然会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装着王老头儿的相框。半年后,王老太在一个冬夜也安静的走了,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竟然挂着浅浅的笑意。相框紧紧的被她抱在怀里,几只已经长大了的小猫儿像平日里一样伏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