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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早接触的文学形式,应该是小人书和电影,诸如雁翎队的故事、闪闪的红星什么的,内容及名字我都记不大真切了,只约略地记住了这两个,它们就像童年时代的洋画和烟盒折成的纸三角一样,花花绿绿地存在了我大脑的一隅。而真正伴我走过童年时光的应该是评书,它就像如今婴儿嘴里叼的塑料奶嘴一样,一翕一合间,汩汩的乳汗便甜甜地流进了心里。

    十岁那年,父母因为生活和处境的关系离了婚,我便随同外婆离开京城,回到了河北老家。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别说是电视机,就是收音机也不是家家都有。外婆那台坐式的方柜子似的收音机也是父母离婚后母亲搬回来的。到了晌午11点或是下午5点,一家人便聚在一起,还有邻里的小二,支起耳朵,刘兰芳浑厚的嗓音及单田芳略带沙哑的声音从收音机里飞出来,雾一样缭绕在每一个人心头。那一刻,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了,连同每个人轻微的呼吸,唯有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潺潺的小溪,汩汩在空间流淌着。直到说至关键处,说书人忽然话音一顿,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一张张脸才活泛开来,大声出气的,伸伸胳膊蹬蹬腿的,碰得板凳叮叮咣咣地响起来。天儿已然昏暗了,外婆便点燃那盏如豆的柴油灯,灯光里,外婆微笑着说,赶紧吃饭吧,吃了咱们就搂一会儿。小二并不走,喝一碗稀饭,吃两个馒头,再嚼几口腌萝卜,饭桌便由炕上撤下来,灯掌在窗台上,几个人就围坐在了炕上。小二由兜里掏出副扑克牌,啪啪地洗过就丢在炕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小屋,闪闪烁烁间,一张张脸就越发地生动了。

    我最喜欢的评书,还是单田芳讲的三国演义,夏侯惇的小飞戟一经从他手中飞出,我眼前便晃出许多金灿灿的星光,神往极了。还有那长板坡上七进七出的常山赵云,那丹凤眼圆睁、手持青龙雁月刀斩燕良株文丑、单刀赴会的关云长,一股股英雄气时时充盈心间,我便向一位同学学起了武术,劈叉,鲤鱼打挺,后翻,我终日津津有味地练着,小小的心里便期盼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好用一身的武艺去除暴安良,行侠仗义。可惜后来读到中学,我竟迷恋上了文学,三年里练就的良好基本功就这样渐渐地为一枝笔荒废了。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只好将一腔的英雄气慨流注于笔端,倾注在小说里一个个卑微甚至有些愚昧的小人物身上,也算是遗憾之中的一点点自我慰藉吧。

    农村的风硬,刀子似的生生地刮在脸上,雪花便肆无忌惮地落下来,那扑天盖地之势,仿佛要把整个村子都掩埋起来,外婆便花两块钱为我买回了一双草鞋,因为外婆知道,冬天一到,村里的红白喜事就多起来。逢到喜事,主家便请来乡里的放映员,在自家相临的街里,支吊起厚厚一大块白布(那布其实是投影的屏幕),放几部电影以示庆贺,然而我最喜欢的还是白事,穿了外婆买的大头草鞋,踏着沙沙的雪,走村串街,去到死了人的家里,偏房里,一个老人穿了长袍,立在一张简易的木桌后,手里握一块惊堂木,啪地于木桌上一拍,评书便开讲了。虽然这种实地讲书人的嗓音远远不及收音机里的说书人,但我依然听得津津有味。而有了草鞋护脚,双脚再不冷了。我袖着双手,一直听到说书人再次拍响了惊堂木。说书人并未讲什么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因为时间的关系,说书人只能在有限的三五天守灵间说几个小段子,所以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双手便抱拳往前一拱,说谢谢各位捧场了。人群便哄地一声闹起来,走,去看烧小轿了。我挪动双腿,才感觉了双脚的麻木,但烧小轿依然要去看的,因为小轿一经烧完,轿内一铁盆内的小面饼也就熟了,孩子们便会一哄而上去抢。那小面饼其实并不香甜,甚至比现在的烤馒头还疲软,但孩子们还是疯了似地猛抢,抢在手里便随手丢进嘴里,囫囤地嚼吃了,那样子似是比吃一块肥肉片还香。因为大人们说,吃了这种小饼,人就会一生无灾无难,平平安安的。可是后来我再回故乡,烧小轿的习俗依然存在,只是再没了那一身长袍的说书人讲什么段子了,我也不大去看那烧小轿的场面了,因为长大了,小黄面过不能去抢吃了。每每一进院,主家便拉了我去灵堂,朝死去的人拜一拜,然后进了偏房,去三条五万地打打麻将,自然是带了彩的,但可以尽兴地去耍,白事间,即便是县里的公安局长来了,也会默默地认可,甚至如果主家极力相让,也会去玩两把的,因为白事里的麻将或牌九,根本不是赌博,而是为亡人守灵。

    后来我当兵转业留在了省城,成了家,有了vcd,便从音像店买回了一部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的光碟,写作的间隙,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看了三年五年,却总也不生丝毫的厌倦,我才恍然知道,原来三国演义就像童年和故乡一样,已经在我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再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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