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荷之蜕

    妈妈你说，这株荷像不像小时候的我？我也曾是这样羞怯的呵——只静静伫立在一隅，不笑也不说话。那时你有没有幻想过我会开得像幅画儿，一幅用狼毫饱沾了五色丹青画成的画儿？

    真的妈妈，你瞧呵，我也曾经这般绽着的：心香一瓣瓣的轻绽，幽芬一点点的吐露。

    我就那么躲在你的身下安然的开着，无所顾及的开着。

    而你，便是田田的荷叶，在我的头顶大大的张成一片天，叶下弥漫的，尽是湿润空气散发的香甜。

    我就那么一直张扬的、不知疲倦的开着。

    在某一天我抚摩着自己红润的面颊时突然察觉，原来我一直在喝着你的血浆疯长——这种鲜活的美丽是你用生命灌溉的：我的枝繁叶茂要你的枯瘦来承载，我的脉络舒展要你的蜷曲为代价。而在给我这许多时，你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犹豫过？妈妈、妈妈——我如今所拥有的，是你宁愿倾尽左右来赋予的，而在你给予我生命以后，我竟然没有一次心灵的震撼，甚至从未拥你入怀，也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原来我竟然是这样的残忍又木讷无情。

    与你相比，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懦弱-——是的，我惧怕用青春培育另一株幼荷，惧怕年轮的更迭，更怕自己只陶醉在年轮的某个美丽的迂回里不愿出来。

    年华的流逝多可怕呵，所有的东西都在怕：被它击碎的花瓣都哭了，我脚下的湖也都凉透了。那湖水把我曾经的香气都溶解开来——妈妈，让我掬一些你俯身来闻吧，那水还在微泛着甜气呢，而那甜气，本来是属于我的，却不小心撒成了一片，他们飞旋着，舞蹈着，然后就凋下了，飘散了。

    我以为年轻会隽永，你说我多傻：幽芬都耗尽了，漂亮的青春都散场了，我还在擎着颓败唱歌。我就那么一直唱、一直唱，恍惚间，竟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幻，梦里梦外，寻不见一片不沾染时光的乐土。身体里散出的歌儿是老调子，就是你摇着摇篮时唱的那支，拍着手一字一句教我的那支。那调子的气息，像极了你当年穿着那件素花小袄上的味道，真的，我能闻见的。可是，在我唱的时候，你却无言了，你挥手赶尽周遭的声响，来听我歌唱，看我舞蹈。

    我是你的女儿，是你生命的延续。我想我该勇敢的，我拥有你的血液，也应该继承你的勇气与力量。于是，我突然觉得自己在长大，是的，我听见自己的身体里有东西在拔节，有物体在丰盈。

    而在我领悟的时候，却发现，你在抚摩着眼角的皱纹无声的哭，妈妈，你也在怕么？安吧，我会一直一直伴在你身边，就算你的生命都耗尽了，还有我的在，那个时候，我会将我的心纺成线，缝补你心头的罅隙，把我的血蒸发了水分，用剩下那抹最醇真的红来保护你干涸的皮肤，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是爱你的，用我最诚挚的心和最真实的情感。

    慨叹年华的流逝其实是无用的，就让它带走我们面颊的红晕吧妈妈，等生命枯槁以后你会发现，我们裸露的根基是纠缠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