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一夜东风,吹散柳梢残雪。御楼烟暧,对龟山采结。箫鼓向晚,凤辇初因官阙。千门灯火,九街风月。
绣阁人人,乍嬉游困又歇。艳妆初试,把珠帘半揭。娇波溜眼,手捻玉梅低说。相逢长是,上元佳节。
《右调传言玉女》真生与高云丽在黄豆腐店,订为夫妇。那一夜恩恩爱爱,欢恋之情,不待细表。
次早五朝,崔子服即来叫唤起身就路。
不一日到了金陵,真生珍宝巨万,十未货一,已获千金,即于府治东首,赁了一所住宅,又收下两个婢女,服侍云丽。
当下崔子服引至寓内,与凌雅生见毕,细述寒暄,各把别后衷曲,谈了一遍。
即为真生介绍,投剌谒见兵部尚书丰儒秀。
丰儒秀举眼把真生他细一看,心下暗暗惊异道:“不信男子中,偏有这般美貌,我家枉蓄姬妾二十人,哪讨得这样一个绝色来。”
便笑问道:“郎君既系子服笔砚至交,必为饱学无疑,今当闯贼号,中原麋沸,在君等正宜戮力王事,以图建功立业,老夫意欲择立宗主贤王,正位南都。然后兴师征讨,徐徐图之,子意如何?”
真生即陈练兵八策,语语经济,皆为时务要略。
丰儒秀大喜道:“即使老臣宿士,所谋不过如此,孰谓子方妙年,胸中便有数万甲兵,真经济之才也。使我又得佳士,岂非国家有幸。”
遂留进后边廊室。
须臾茶过二次,密问崔子服道:“君去月余,可曾探听着福藩消息否?”
崔子服备述:“遍寻不获,后在石沙村,幸获一见,现今卧病荒庵,为此急来回覆。”
丰儒秀又问:“仪妆如何?”
崔子服道:“雄姿伟质,真天人也。”
丰儒秀主意遂决,即聚文武大臣商议,择日整备鸾舆,迎接福王到京,立为皇帝,改元弘光。
那弘光帝深感丰儒秀迎立之功,降出一道旨意,着入内阁办事,仍兼兵部尚书。丰儒秀既专国政,卖官爵,引树私党,一时威势赫然,权倾中外。
凌崔二生,俱以恩例拨贡,凌除兵部司务,崔选取国子监博士,虽为儒秀心腹,然以内客尊严,非奉呼唤,不得进见。
惟真生独蒙宠嬖,以白衣出入相府,可以时刻禀谒,左右执事,莫敢谁何。
倏忽间,又届新年。
庆贺圣节已过,丰儒秀设宴内衙,独召真生陪饮,须臾酒过数巡,丰公欣然笑道:“闻子素善吟咏,当兹岁首,景物一新,可无阳春白雪,以赋皇都之佳胜乎。望即口占一章,老夫冼耳。”
真生略不构思,朗声吟道:日照千门瑞气开,梅花带雪报春来;帝心简圣隆鸿业,朝野思公辅褒才。
柏叶酒沾新雨露,建章宫焕旧蓬莱;兴师指日堪平贼,会见嫖姚奏凯回。
丰公听毕,击案赞赏道:“今早内翰诸子,以新咏赠予者,有二十余篇,谁能及尔这般工巧宏丽,异日敷扬明盛,树帜词坛,非子而谁,老夫只在早晚间,定于圣前推荐。”
真生离席而谢道:“某子幼时,曾遇异人相说,此儿骨轻命薄,恐非远大之器,若使跻身显达,定当寿夭,今蒙恩相覆培之德,使以布衣陪侍左右,已出望外。若欲加以官职,讵惟福薄难胜,而以官守所碍,反不能趋承颜色,如今日之独荷殊恩矣。”
丰儒秀听说,愈加欢喜。即命传唤众姬出来,作乐为娱。
远远听见笑语喧哗,即有一阵异香,从帘内而出。
只见一个个袅袅婷婷,年皆十七、八岁,轻移莲步,趋至筵前,或衣红,或衣白,其明妆而艳饰者,共二十四姬,皆天姿国色也。以下婢鬟簇拥,不计其数。
须臾坐定,吹的吹,弹的弹,唱的唱,丝竹铿锵,金石竞振,但觉洋洋盈耳,虽钧天之乐,无以过也。
既而曲罢,又命衣绯艳姝,捧砚磨墨,取过金笺一幅,着令真生楷书录出前诗,艳姝屡以目送真生,真生低头不敢仰视。
是夜即与丰儒秀同宿内衙。
俄而又是上元节夕,那一夜,六街三市,灯为莹煌,歌声遍满,果然繁盛无比,曾有昔《贤瑞贺仙》一词为证:瑞烟浮禁苑,正绦阙春回。新正方半,冰轮桂华满。溢花衢歌市,芙蓉开遍。龙楼两观,见银烛星有难。卷珠帘尽日笙歌,盛集宝钗金钏。
真堪羡,绮罗丛里,兰麝香中,正宜游玩。风柔夜暧,花影乱笑声喧。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簇着冠儿门转。喜皇都旧日风光,太平再现。
当夜,帝命光禄寺排宴,大臣自二品以上,皆得赐宴于文华殿。
日影初西,丰儒秀即已备驾入朝。
真生在家寂寞,遣人遍市异巧珠灯,着云丽设酒中堂,单邀凌崔二子,自午后饮起,直至黄昏时分。
只听得门外欢声鼎沸,于时酒已微酣,遂各换了衣服,出门赏玩。
凌雅生笑向真生道:“记得前岁看灯,子独遇仙,闯入桃源之内,却把我二人撇下,不要今夜,又被那妖娆儿拉去,使弟辈寂寞空回。”
真生亦笑道:“寒室今有缟基可乐,虽则有女如云,匪我所思也。”
三个人说说笑笑,迤俪而行。
自五凤楼前,转到丰儒秀私第,一路女士喧哗,花灯灿烂,慢慢的游衍了一会,将欲步出后街,忽见人丛内,闪出两个美秀童子,手中各执纱灯一碗,照一少年,纱帽皂衣,像个堂候官打扮,向着真生深深唱诺道:“老爷宴毕回衙,着某邀请真相公,有事面商,幸即移玉。”
真生道:“适闻圣上敕赐黄御酒,命各官酣饮竞夕,何独老爷谢恩先退耶?”
那官儿作色道:“子在衙内,出入许久,今以公务见召,何生疑虑耶?”
真生不敢迟延,遂与凌崔作别而往。
到了门首,此时将过半夜,人尚嘈嘈杂杂,挨挤不开。那皂衣吏在前,真生在后,向人队里,急忙趋过仪门,遥见正厅上,持着一碗七尺高的绝大珠灯,照得满堂雪亮。
那官儿挽了真生之手,不由甬道,却从厅侧一条小路,转向东首进去。
前时那个执灯的童子,忽已不见,所过之处,并无灯火,皆是黑黝黝的,一连过了五、六层门限,始抵一室,刚刚跨足进内,即闻门上锁响。
回首看时,连那官儿亦霎时不见。
月光射入珠帘,隐隐照见梁上横一匾额,写着“地近蓬莱”四字,却非平昔间,进见丰儒秀讲话之处,吓得遍身冷汗。
正在狐疑不定,忽然画屏之侧,青衣秉烛,照一妇人,缓步而出,见了真生,佯作惊讶道:“好一个天大的胆,此乃妾之卧房,郎君何得擅进,独不畏平章剑锋乎?”
真生错愕不知所对,只把双眼瞄那妇人时,蛾眉霞脸,生得十分俊丽,身穿一件银红细锦的绣花袄子,外罩天青色绫缎披风,头上翠翘金凤,全似内家妆饰。
那妇人又笑道:“谁言真郎敏慧,原来是一个老实头人也。既已至此,何消害怕。且到了妾之卧内,自有话说。”
真生犹逡巡不敢移步,被那美人一把拖进香闺。
只见碧纱窗下,障以金屏,那铺设的都是珍奇器玩,床上锦衾绣帐,金炉内香气氤氲,洵人间别一洞天也。
再于灯下,把那美人仔细一看,即是前日捧砚的衣绯艳姝,始放胆向前一揖道:“顷以皂衣吏,传太师之命,呼唤小生。谁想引入姐姐妆次,虽则蓝桥邂逅,不无玉杵之缘,其如相府森严,使小生实觉惶愧,不知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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