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得眼眶一热,再次跪倒在地哭罪:“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这次跪得比上次更用力,但那股阴气拢着身子就跟被冻麻了一般,除了额间珍珠断线似的冷汗流进眼里有些涩,其他便是除了恐惧再无感觉。
“出去吧。”
玉子妫闭了闭眼强压下怒火,臭着脸起身进了内殿,唤来婢女伺候着沐浴。
姒黎如获大赦,几乎是拖着身子跌跌撞撞奔逃出去的,直跑到都快出大门了终于停下脚步,一屁股瘫坐在山水塔旁边的长凳上。
在几缕夜风温柔的安抚下,好半晌才愣愣的摸了摸心跳:“我还活着…太好了…”
庶几是夜风太凉,一瞬后她又突然僵住身子,如果说方才的心情是烈酒灌喉,那么此时就是后劲上头,因为她回想起玉子妫吸魂魄的模样,万一哪天他心情不好把自己的魂也摄了怎么办。
她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可刚迈开腿又落了回来。
以他的神通就算逃到哪都能把她抓回来,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缠着她了。亦且他不是师父的至交好友吗,师父也说了待作兄长,怕他做什么?
再者,他是神,届时寻灭蒙鸟或进了洪荒这无疑是她最好的仰仗,虽然喜怒无常,可应当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只要不惹他不就好了?
如是忖量一番,姒黎终于释然开来,转念又想起他腰间的刺印,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他发这么大火,而且方才那眼神,分明是看仇人的眼神。
“进来吃饭。”
正忖着,耳边突然传来玉子妫的声音,抬眸就看见他脸色臭臭的迈进堂屋,姒黎吓了一激灵,踌躇半晌后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偌大的堂屋里一众婢女忙忙碌碌,有的上菜,有的伺候主位上的玉子妫,这个往琥珀樽里斟酒布菜,那个往宝鸭炉内点麝添香,还有个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捶腿。
不过玉子妫似乎不是很满意,反而嫌弃不已。
素闻清玄殿下喜爱美人,故此,个别想巴结他的神特意将银河的星苗和天圃里的百花点化成婢女孝敬他,想着有朝一日鸡犬升天。
然而玉子妫见惯了美人,眼睛刁得很,莫说几房妻妾均是三界中貌美闻名的女神,就连身边伺候的侍仙娥都比大多数女神还美,哪会看得上他们送来的这些蒲柳陋质,也就顺手赏给郭旭了。
不多时,进进出出的婢女已经端来了各种神肴仙饌,珊瑚桌上奇异华筵铺设琳琅,金盘犀箸,各列兔丝熊掌,猩唇驼蹄。另设七素斋、八鲜果,龙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盏大,秋柿碗圆。
姒黎一介山人隐士,哪见过如是龙凤珍馐,视线停在几盘奇形怪状的荤菜上,蹙起鼻头轻轻闻了闻,灵气之浓郁着然透胆钻肝。
玉子妫以为她开荤了,贴心的亲自替她布了菜:“这是蠃鱼羹、蛊雕烧筋、珠香百花凤,都是我之前猎来的,凡人吃了可大增道行,尝尝看。”
蠃鱼…蛊雕…凤…
姒黎慌忙回绝:“谢谢…我…吃素斋就好。”
这些灵兽她只听师父说过,见都没见过,哪敢吃。
玉子妫也不为难,指了指特意为她准备的素斋,道:“这是荀草沙棠粥、媱草汁,颇为养颜润肤,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先尝尝,若不喜欢再撤换。”
说罢担心她饮不了酒,便将一盏神农玛玉雀舌茶推过去让她喝。
姒黎小酌了一口,方才差点跪裂的膝盖瞬间就不疼了,体内还有股非常浓郁的法纹滋润着五脏六腑。
这番细致入微的体贴举动反而让她更为惶恐,她小心翼翼的瞟了他一眼,棱骨分明的脸孔被润白的肌肤完美柔和,安静吃饭的样子文雅贵气,与方才雷霆震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样阴晴不定才更让人悚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把你的头拧下来,然后捧在手里温柔的问你:疼不疼?
姒黎捋了捋胳膊上炸毛的鸡皮疙瘩,望向尾座跟往常一样喂着孩子吃饭的郭旭,忍不住问:“你…没事吧?身子可有不妥?”
“什么身子不妥?”
郭旭听不懂姒黎在说什么,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姒黎看他一脸懵的表情,自己也懵了,不解的望着玉子妫。
玉子妫慢条斯理的抿一口蠃鱼羹,用丝帕掩住嘴吐出几根鱼刺:“放心吧,死不了,他现在是我的渡魂司,以后就在阳间替我办事。”
有些怨鬼因为心愿未了怨气太重导致无法往生,故而就会找到一些凡人媒介助其了却心愿,如此方可引渡。
这些凡人就是渡魂司,可活千年不死却没有魂魄,而渡魂司必须要凡人自愿献祭灵魂,无法强行摄魂。
故此,玉子妫今日派去两个阴司跟着郭旭就是想激发他的欲望,然后再顺理成章收他做渡魂司。
上次故意把郭旭家里换成满堂金玉也是想钓起他的贪欲,谁知道郭旭不敢收逃过一劫。
但人都有七情六欲,无贪念总有情念,上次能逃这次总上钩了吧。
姒黎瞄了眼郭旭:“渡魂司…那岂非百年之后会与妻儿天人永隔,还要忍受千年孤寂。”
她也有几个成了渡魂司的道友,皆是眼睁睁看着身边亲朋一个个死去,亲手渡送他们的魂魄,浑浑噩噩历经几生几世落得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这世间最苦的不是生老病死,是孤独。
酒足饭饱后夜已深了,玉子妫故意让姒黎住在他隔壁的西厢房,打开窗就能看到院尾处的芙蕖池,因为他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芙蕖,首饰都是各种各样的芙蕖花样,连术印也是一朵小芙蕖。
而东厢房就宛如地狱,一屋子的怨灵游魂正围在郭旭的榻边,争先恐后想钻进他梦里。
他看见树枝上随风而晃的女人。
看见早已仙逝的长辈。
看见有个小女孩被人从高处摔下来,尸体支零破碎,周围有许多人在欢淫宴乐,血迸进了他们的酒里,溅在了他们的脸上,于是他们骂骂咧咧的用脚踢开那具小尸体,就像踢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