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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脚和大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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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怀里听着,手里把弄着她衣服上的“葡萄结”后来我知道其实小脚奶奶自己也怕打雷,打雷时她搂着我也是给自己壮胆吧。

    小脚奶奶的三个孩子在上海工作,因为出身的问题,他们行为上谨小慎微,思想上又积极上进,常常有来自上海的人到大队里调查,大队干部对俩位老人的品行是相当肯定的,虽然因为那十几亩地,让俩位老人和她的子女们戴上了一顶“开明地主”的帽子。我的姑姑们和大伯们艰难地入了党,当上了或大或小的干部,但回家的次数是少之又少,甚至几年不回家一趟。听说小姑还在她居住的原来虹口区法租界的小洋房上面贴了大字报:和剥削阶级的家庭划清界限,永不来往!

    我上学了,也不再缠着小脚奶奶讲故事了,我常常看到她在悄悄地落泪,小脚奶奶思念着她远方的游子,在期盼中,在翘首的等待中静静地度过了她的晚年,一条来自城里的小船把小脚奶奶带走了,无声无息,没有葬礼。那年我12岁。

    我也喜欢大脚奶奶,毕竟是我的亲奶奶,和我有血缘关系,可大脚奶奶没读过书,不会讲故事,就是讲“木肚女婿”的故事也没有小脚奶奶讲得好听,她只会讲一些过去的东家的一些事情。她走路像一阵风,一天到晚忙碌着,我的婶婶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农村女人,也不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出身,而是“中农”但下嫁给“地主”家,平时彼有些怨言,尽管我的小叔是个非常出色的农民画家,农民艺术家。婶婶在家里不大干活,除了去生产队挣那固定的工分。家里一应大小的事情全由大脚奶奶做,做饭,烧菜,喂猪、喂羊,养鸡养鸭,打扫庭园,侍弄自留地。大脚奶奶好像从来不知道累,好像那个成份是她的罪过。

    1978年我们一家进了城里,大脚奶奶仍在乡下,上海的儿子女儿们都有钱给她,每年也都来看她,改革开放了“成份”也不那么讲究了,大脚奶奶精神上终于轻松了。

    因为和婶婶在生活上有时会有分歧,她干脆一个人另起炉灶,做好了小叔家的饭,再做自己的饭。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也怡然自得。

    我们老家是城市的近郊,一条沪杭铁路,铁路南面是城里,铁路北面是乡下。我有了小家庭,有了孩子,回家看大脚奶奶的次数也少了,大脚奶奶却常常柱着拐杖穿过铁路来看她的玄孙,那精灵古怪的小生命一口一声“太婆”还常常会把太婆的拐杖藏起来不让太婆回乡下。这时大脚奶奶心花怒放。口口声声说:太婆好福气啊!回到乡下,逢人便说她的小玄孙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聪明。

    女儿5岁的一个夏天,我们一家三口去杭州,大脚奶奶又来看小玄孙了,家里没人,因为单位离家近,她又摸到了单位,同事告诉她我们去杭州了,她带着满腹的的遗憾回到家里。在穿越铁路时,正好有两列火车交换通过,老眼昏花的大脚奶奶被其中一列火车带走了,走完了她的人生。那年,大脚奶奶86岁。

    当同事告诉这一消息时,我晕了过去。回到乡下,大脚奶奶静静在躺在床上,身子如一个小孩那么小、那么轻。如果我不去杭州,大脚奶奶不会这样就走了,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原谅我自己。

    上海的儿女们都来了,大脚奶奶的葬礼很隆重,我听见六个子女都叫她“姆妈”了,我想大脚奶奶会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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