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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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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搜集情况,以满足我等她回来时对她提出种种疑问的要求。

    我明确地告诫她不要说出她从哪里来,不要提起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提起,只说她是从一个男子手中接到信,而这个男子是从几十公里以外来的。这个农村姑娘名叫让内特,她动身走了,廿四小时以后她带来了回音,夫人,最重要的是告诉您德.布鲁萨克侯爵家里发生的什么事,然后我让您知道我收到回信的内容。

    他的母亲伯爵夫人在我离开城堡那天沉重地病倒了,廿四小时以后在痛苦和可怕的抽搐中死去,亲戚们都来了,伯爵装出不胜悲痛的样子,宣称他的母亲是被一个贴身女仆毒死的,这个女仆名叫索菲,当天就逃走了。大家都在寻找这个贴身女仆,找到她就送她上断头台。

    侯爵得到他母亲的遗产以后更加富有了,他简直没有想到,保险箱、珠宝、德.布鲁萨克夫人所有人所不知的财富,使她的儿子,除了入息以外,还拥有超过六十万法郎的票据或现金。人家都说,透过他装出来的痛苦,他简直隐瞒不住他的满心高兴。

    他的亲属应他的要求来观察解剖他母亲的尸体,亲属们哀痛可怜的伯爵夫人,发誓要抓住凶手为她报仇,然后就离去了,留下侯爵安静地享受他的卑鄙行为的全部收获。德.布鲁萨克先生亲自同让内特谈过话,他问过她许多问题,各种问题都有,那个农村姑娘用非常坚定和坦率的态度回答他,使他无法可施,只好不再逼迫她,决定给她一封回信。

    “信就在这儿,这封可诅咒的信,”索菲边说边从衣袋里拿出信,“就是这封,夫人,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很需要这封信,我要保存它一直到我最后的一口气为止。您如果不怕汗毛直竖您就读读它吧。”

    “一个能够毒死我母亲的无耻的女人,在犯了这件滔天的罪行以后,居然还胆敢写信给我。她最好是隐瞒她的藏身之地,她可以肯定如果人家发现了她,她就没有好日子可过了。她还敢索取……她说什么金钱和衣服?她留下的东西抵得上她偷的东西吗?她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时候就偷东西,她最后完成她的罪恶时也偷东西,她偷的东西还少吗?不准她第二次像这次一样再派人来,否则必将逮捕替她跑腿的人,直到司法机关发现这个有罪女人隐藏的地点为止。”

    德.洛桑热夫人将这信还给索菲,对她说:“继续说下去,我亲爱的孩子,这是多么可耻的态度……自己富得流油,而拒绝还给一个可怜的穷女孩合法赚来的钱,只因为她不想当帮凶,这是绝无仅有的卑鄙无耻的行为。”

    索菲继续将她的经历讲下去。唉,夫人,我拿着这封可诅咒的信哭了两天,我哭的是信中卑鄙无耻的态度,而不是它拒绝我的请求。

    我又成了罪犯了,我叹息着对自己说,我第二次陷入司法的樊笼,只为的是太遵守法律了……没关系,我不后悔;不管我的遭遇如何,我既没有良心上的痛苦,也没有懊悔,我的灵魂是清白的,我没犯别的错误,如果有,只是过于相信公平和道德的观念,但是我相信它们永远不会抛弃我。

    我完全不相信侯爵所说的他们在到处搜寻我的话,这话不象是真的,因为我要是在法院出庭对他说来是十分危险的,我想在他内心深处他更害怕见到我,我没有什么理由在他的恐吓面前感到害怕。这些想法使我决定留在该地,如果可能找一分工作,等到我的钱包有点涨起来时我才离开。

    医治我的医生名叫罗丹,他建议我为他工作。他是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性格严厉、粗暴、野蛮,但是在当地享有很好的名声,人人称赞他精通医术,他家中没有女人,因此,他很高兴在下班回家时有一个女佣来管理家务并照顾他本人。他建议每年付给我两百法郎,还给我分红,我都答应了……可是我不相信我的新主人,他始终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

    我在他家工作了两年,我的主人除了我应做的以外,从来对我没有分外要求这是我应该为他说的一句公道话。虽然我在那里有许多痛苦的回忆,可是精神上的安定使我几乎忘记了那些悲痛。每遇到我做一件合乎道德的好事,上天一定马上使我遭遇不幸,这一次上天也将我从短期的幸福中带走,又将我扔进新的灾难中。

    有一天,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我尽责任到处巡视的时候,似乎听到地窖底下传来呻吟声,我走过去……我比较看清楚了,我听见一个女孩的哭声,可是一扇紧闭着的门把她同我隔开,我没法子走进她躲藏着的地方。我的脑子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想法……那小东西能在里面干什么呢?罗丹先生没有孩子,我也没有看见他有姐妹或侄女等等要他关心,因而被他处罚关在地窖里面;他的生活很规矩,我也不相信他会关着这个年轻姑娘来满足他的兽欲(注11),他为什么要关禁她呢?我十分好奇,想解答这个疑问,大着胆子去问那个女孩子,问她在里面干什么?她是谁?

    那个不幸的姑娘回答我说:“唉,小姐啊,我是森林里一个煤炭小贩的女儿,我只有十二岁。住在这儿的先生,趁我父亲离开的时候,同他的一位朋友,在昨天将我绑架到这儿来。他们俩将我绑住,扔进一个装满麸皮的口袋里,我在里面根本不能叫喊,他们将我搁在马背上,昨天晚上把我弄进了这所房子,他们立刻把我关进地窖。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怎么样,可是一到了这儿,他们马上就脱光了我的衣服,让我赤身露体地受他们检查,他们问我的岁数,最后神气象是屋子的主人那位先生,对另一位先生说,必须将手术改在后天晚上,因为我惊吓得太厉害了,稍为安静一下,试验的效果就会好些,又说我完全符合当实验对象的所有条件。”

    说完这些话以后小女孩就沉默下来,又开始辛酸地哭泣。我请她安静一点,我答应照顾她。我觉得应弄清楚罗丹先生和他的朋友拿这个不幸的女孩干什么,那位先生也是一位外科医生。不过我经常听见他们说过‘实验对象’这个词,这次听小女孩一说,我马上怀疑很可能他们有一个可怕的计划,要在可怜的小姑娘身上作活体解剖。

    在确定是不是这个残酷计划以前,我还要打听一下。罗丹先生同他的朋友回来了,他们一起进晚餐,支使我离开他们,我假装听从,却躲在一旁听他们谈话。他们的谈话只进一步证实他们在酝酿一个可怕的计划。

    罗丹先生说:“如果不能够在一个暴死的孩子身上检验血管,解剖学就不是完整的。因为只有从这种收缩我们才能得到有关这件值得注意的器官的完整分析。”

    他的朋友说:“对于保护童贞的处女膜也是同样的道理,必须用一个孩子来动手术。对青春期的女孩子我们能够观察什么?什么也没有;月经撕裂了处女膜,使一切研究结果都不正确。”

    罗丹说:“最讨厌的是各种毫无意义的反对理由阻止了技术的进步……仅仅牺牲一个实验对象,却可以挽救千千万万的人,对这样的代价我们还能动摇吗?依法杀人,同我们的杀人有什么不同?法律那么英明。其目的难道不是牺牲一个人来挽救成千上万的人吗?我希望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的行动。”

    “啊,对我来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另一个说:“如果我胆敢一个人干,我很久以前已经干了。这个生来不幸的可怜的女孩子是不是很爱惜生命呢?她这样做是帮了她自己和她的家庭啊。”

    “如果我们去买她,她家为了钱是肯卖她的。可是我的原则是:所有下贱阶级的人都是试验的好材料,我的朋友;就是用他们作试验我们才源源不绝招来宝贵的业务,业务使我们发财……”

    我不必告诉您他们两人其馀的对话了,他们谈的只是有关医术的问题,我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从这时起,我一门心思只用在不惜任何代价去挽救这个可怜的牺牲品身上;医术的进步固然从各方面讲都是宝贵的,可是这种进步要以一个无辜的生命作代价,我认为是太大了。两个朋友分手以后,罗丹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约好是件这个残酷手术的日子,他同平常一样出门,只对我说他同他的朋友象昨天一样回来吃晚饭。他刚走出门我就只想着我的计划……老天爷帮忙,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样的报应啊!

    我走下地窖,再一次询问小女孩……她回答我的始终是那几句话,始终是同样的恐惧;我问她是否知道他们走出地窖时把钥匙放在那里……“我不知道,”她回答我,“可是我认为他们带走了……”

    不管怎样我仍旧到处寻找,我的脚在泥沙里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弯腰下去……正是我要找的钥匙,我打开了门……可怜的小女孩扑倒在我的膝下,将她的感恩的眼泪洒湿了我的双手,我这时丝毫没有想到我在冒什么险,也没有考虑等待我的命运是什么?只是一心要帮助这个孩子逃走。

    幸喜我带她出村子时没有遇见任何人,我把她带到通向森林的道路上,吻了她,庆幸她的得救,也庆幸她重新出现在她父亲面前时,她会给父亲带来欢乐和安慰。

    两个医生在约定的时刻回家了,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执行他们的丑恶计划的希望,他们高高兴兴地很快就吃完了晚饭,立刻到地窖里去,为了掩饰我做过的事情,我只采取一项预防措施,就是将锁打碎,把钥匙放回原地,造成小女孩自己逃走的假象,可我要欺骗的那两个人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罗丹非常气愤地回到地面上来,他一把抓住了我,立刻拳脚交加,他问我将他锁在里面的小女孩弄到哪里去了;我开头矢口否认……不久我的不幸的坦率本性就使我承认了一切。

    这时候两个坏蛋脸上的凶狠和愤怒的表情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个建议要用我来代替那个女孩,另一个说要给我更可怕刑罚,他们一边谈论一边打我,这个人打完另一个人打,最后把我打昏了,倒在地上失去知觉。他们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点,罗丹使我苏醒过来,我一恢复知觉,他们就命令我脱光了衣服。我战栗着听从了。等到我如他们所愿浑身赤裸时,他们一个按住我,另一个开刀;他们从我的每只脚上切去一只脚趾,然后叫我坐下来,他们每人从我的嘴里拔去一颗牙。

    “这并没有完,”那个残暴的医生说,边说边把铁放在火里,“我收容她的时候她被人鞭打过,我释放她的时候要给她打上烙印。”

    这个无耻之徒一边说一边将烧红的铁烙在我的后肩膀上,通常人们只烙在盗贼身上,医生的朋友按住我,使我无法动弹,只能随他去。

    “这臭婊子,看她再敢回来,她敢!”罗丹气恼地说,又指着我肩膀上屈辱性的烙印,“凭着这烙印,我就有足够的正当理由秘密地和迅速地辞退她。”

    说完以后,两个医生抓住我,把我一直带到森林的边沿,那时是夜晚,他们将我狠心地遗弃在那里,事前还警告我,不许说他们一句坏话,否则以我所处的卑贱地位,这样做是危险的。

    换了别的人,一定不把这个恫吓放在心上,因为只要人家能证明我的烙印不是法院打上去的,我为什么要害怕?可是我的软弱,我惯常的老实,在巴黎和德.布鲁萨克城堡的不幸遭遇所产生的恐惧,都使我变得六神无主和惊吓万分,我只想在我的创伤稍为好点时,赶快离开这鬼地方。由于他们曾经细心地为我包扎伤口,第二天早上伤口的疼痛便大为减轻。

    我在一棵树下度过了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天一亮我就动身走了。我脚上的伤口妨碍我快速前进,可是我急于离开这片不祥的森林,第一天我就走了十六公里,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是一样。可惜我不辨方向,也没有问人,我只是在巴黎周围兜圈子,第四天傍晚,我才到达圣地。

    我知道这条路可以通到法国南部各省,我决定沿着这条路走,尽我的可能走到这些遥远的地区里去,我以为在我的家乡我找不到的和平与安息,也许正在天涯海角里等着我呢。

    错了,大大地错了!不知还有多少凄凉的境遇在等着我!我的所有财产,在罗丹家里比在德.布鲁萨克侯爵家里更少一点,以致我不必分开来存放,幸而我全数带在身边,换句话说,就是大约十个路易,这就是我在德.布鲁萨克家储蓄下来的,和我在医生家做工得到的全部总和。

    我过于不幸,发觉他们没有取走我的这点救命钱就很高兴了,我认为这笔钱起码可以帮我一直找到工作为止。烙印等耻辱的标志都是藏在衣服里面的,我认为可以永远不让人知道,这些不会妨碍我谋生;我只有廿二岁,我虽然疲弱而纤细,身体却健康,我的模样儿不幸被太多的人赞美过,我拥有的若干德行虽然经常给我惹麻烦,却能安慰我,而且我希望终有一天上天会给它们一些报酬,或者起码会使它们所吸引来的灾难暂停一下。

    于是我充满了希望和勇气,一直走到桑斯,在那里我没有治好的双脚使我感到穿心的痛苦,我决定休息几天。可是我不敢将引起我痛苦的原因告诉任何人,我想起来罗丹曾用某些药医治同类的创伤,我也去买了一些来自己医治。

    一个星期的休息使我完全恢复健康;也许我会在桑斯找到一份工作,可是我念念不忘的是走得越远越好,我连工作也不愿找,就继续赶路,我的目的是到多菲内省去碰运气。在孩童时我就听人家谈起过这个地方,我认为这里就有幸福,我们看看结果如何吧。

    在我的一生中,无论环境如何,宗教观念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蔑视那些不信神的人高谈阔论空洞的诡辩之词,我认为这些全是来自他们的放荡生活,而不是出自坚决的信仰,我用我的良心和勇气来对抗他们,我从这两者总能找到反驳他们的方法。由于我的不幸遭遇,有时我被迫忽略了去做礼拜,我一有机会就马上补做了。

    我是六月七日从奥塞尔出发的,我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时期。那天我赶了大约八公里路,开始觉得热起来了;我登了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树林,离开大路稍远,在大路的左边,我想在山顶上凉快凉快,还在那里睡几个小时,这样可不必花钱住旅店,比在大路上休息也安全。

    我上了山,在一棵橡树脚下坐了下来,吃了一些面包和清水,就算是我的节约午餐,然后我就美美地睡着了。我享受了两小时的安静。我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大路左边风景宜人,有一个一望无际的森林,林子中间离我约十二公里左右,我隐约看到一座钟楼,怯生生地出现在空中。

    “多美好的清静,”我心想,“我真羡慕钟楼能在这地方长住久安!这座钟楼一定是几个修道女或者几个神圣的隐士幽静的隐僻处,这些人一心只想着宗教,只顾尽他们的本分,远离这个险恶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罪恶经常同清白进行斗争,而且不断取得胜利。我相信所有的好人都住在这所钟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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