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不敢多看的,低着头匆匆追着李澜过去。
李澜坐下来就没个坐相,歪在椅子里,直接端起装糖的碟子就吃,看也不看孟惟。
孟惟替他斟了茶水,看这位楚王殿下根本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侍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也顺着李澜的目光往窗外看。
谢别也算颀长玉立,但并不及皇帝高挑,李言不知和他说些什么,略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轻语。
谢别讶然地抬眼看着皇帝,露出不赞同的神气,李言又和他说了什么,他就换了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应许了。
孟惟看得出神,他从不知道一贯看似温柔实则坚如磐石的师相,竟还会有这样轻易就被人说动的时候。看来谢丞相是天子最倚重的心腹臂膀诚非虚言,只是君臣之间……竟还可以这样亲近的么?
他正出神,忽然有人在他耳边问:"谢丞相好看吗?"
语气微微向上勾着,清冷又轻佻。
孟惟吓得几乎神魂出窍,踉跄着退了两步,才看见李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最受皇帝宠爱的楚王殿下手里捻着半块梅子糖,仍旧是看也不看他,只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
惊魂稍定,孟惟擦了擦鬓角的冷汗,觉得自己很该说些什么,可还没酝酿完,就听李澜哼了一声向他宣告:"明明父皇最好看!"
第七十一章
李言的相貌确实要比谢别出众得多。
孟惟想起来先前的惊鸿一瞥,卸去了冷傲和戾气的皇帝俊美得足叫人出神,他甚至想起了佛经上那些天花乱坠的庄严殊胜。
仔细看来,李澜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眼睛要稍圆些,少了三分尖刻,但嘴唇也更薄情些。
就连眼神,有时候都像极了。
年轻的探花郎重拾了先前的疑惑,眼前这位含着手指吃糖的楚王殿下叫他看不透,若是真的痴傻,他也未免太乖巧太敏锐;若是装傻,却又觉得他举止言行之间半点不着刻意,任性率真得一派自然。
孟惟想,倘若李澜真的不傻,无论是皇帝还是自家师相,恐怕都早就试探出来了吧,这两位可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绝不是这么好欺瞒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了一下。
他收拾了心情,小心地解释道:"臣不是在看师相,而是--"
"师相?"李澜转过头来打断他,他嘴里含着糖,把含得湿漉漉的手指随意在身上的锦袍上擦了擦,语音含糊地纠正他:"是谢相。叩谢圣恩的谢。"
他甚至用手指对空比了一个谢,看的孟惟有些哭笑不得,偏偏李澜比得极认真,他只能等李澜比划完了,才解释道:"谢相是臣的老师,所以敬称师相。"
"哦。"李澜点了点头,把糖咬得嘎嘣响:"澜儿没有老师。"
孟惟低下头,很恭敬地说:"殿下对着臣的时候,宜自称本王,不然就显得……落了身份。"
李澜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带着笑,慢悠悠地说:"父皇不喜欢。"
孟惟眨了眨眼睛,想,这可真够高深莫测的。
他不说话,李澜就仍旧痴痴地望着他父皇,碟子里的糖少得很快,李澜放下糖碟向孟惟伸出手,说:"水。"
孟惟就捧了茶递过去,李澜接过来端在手里,拧着眉头挑剔:"烫。"
没想到这小皇子这样不好伺候,孟惟苦笑着想,难道要自己给他吹凉不成么?却见李澜只是抱怨了一句,自己端着吹了起来,吹了几下又不耐烦了,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
孟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问他:"殿下可想过日后么?"
李澜转头看着他,像是不解:"什么日后?"
孟惟以为他不懂得什么是日后,正有些哭笑不得,李澜却放下了茶盏,十分郑重地说:"澜儿不要日后,澜儿只要陪着父皇就够了。"
孟惟看着他的眼,分明像是澄清的泉水一样藏不住感情,偏偏又似什么都看穿了一样,鬼使神差的,孟惟轻声说:"这怎么可能呢?总不能一直陪下去……"
李澜满眼惊讶,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袖子,不敢置信地说:"怎么就不能?为什么不能?父皇喜欢澜儿,澜儿也喜欢父皇,澜儿不陪着父皇,父皇要怎么办,澜儿又要怎么办?"
他往日这样回答了,李言就会十分爱怜地把他拥入怀里。
他的父皇可从没有向他说过,他是一定要出宫的。
孟惟觉得他一厢情愿地不可理喻,又觉得傻子本就该是这样的,觉得自己和一个傻子计较也是很没劲的了。他好笑地摇摇头,想把袖子抽出来,但李澜执意,眼神也锐利了几分,带出一副目下无尘的睥睨神气来,一字一顿道:"你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