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坚定，望向她的眸子也同样坚定。

    静水觉得，自己几乎要陷溺在那对柔眸里。

    近黄昏时，他们跟随一些人的脚步寻到一处高台，等待世界上最美的落日。

    太阳在海之上，映红了天际。

    “你看前面那对老夫妻并肩携手看着夕阳，在他们身上我看到爱情的永恒，即使青春不再，也不会嫌弃对方皱巴巴的手。”她叹息般的说。

    “我父母就是爱情的最佳代言人。”孙无怒看着夕阳，不让她瞧见惆怅的眼。“我的父母深爱彼此，我像个第三者一样无法插足在他们中间。”

    她微怔，第一次听到他提及他的父母。

    “无怒。”

    “我曾经怀疑过爱情，太爱一个人真的是好事吗？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得不到充足的父爱与母爱，生下我好像只是为了给祖父一个交代，由我代替他们承担整个家族与事业的重担。在他们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即使心在翻腾。他只是淡淡地撇了撇唇，态度沉着冷静。

    生来便拥有金钱权力的男人，静水却嗅到寂寞的气息。

    “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从小就是，父母既然可以丢下我一走了之，等他们有空要回来探亲时，我也不想亲近他们。”

    “听起来像是闹别扭的小男孩。”

    “没错。”他居然承认，怪异地扬眉。“我念大学，刻意跳过我父母所任教的学校，后来奶奶告诉我，我父母难过了好一阵子。当时我不信，他们不是眼中只有彼此吗？等到我真的在社会上历练过，我才开始以另一种目光去看待我的父母，或许他们也是别无选择吧？”

    “当然，我不相信你的爸妈会不爱你，无怒。”清柔的嗓音宛如琴弦，撩拨他的心。“你的爸妈如果完全没有经商的天分，你爷爷应该会很伤脑筋吧！如果能生下一位酷似祖父的继承人，你爸妈内心深处的愧疚感会减轻许多，你爷爷奶奶也因此得到极大的安慰吧！我是这么想的。”

    “好，我也这么想。”孙无怒搂过她的肩，没有保留的将她当成情人揉在胸前，没有表情的唇角扬起一抹笑容。

    多亏他像一尊门神似的护卫在她身旁，周游各国也没几个游蜂浪蝶敢来找她搭讪，跟她谱一曲异国恋情。可惜吗？她问自己。不，她原本就不是为了“旧爱换新爱”才出国的，只是想抛却情殇，好好善待自己。

    她始终抱着一个信念：会折磨自己的人，也同时在折磨身边的人，所以要学会善待自己。

    “回答我一个问题。”她在他胸前轻喃。

    “你说。”在她发上印下一个轻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追求我？”她仰起脸庞，一瞬也不瞬地凝睇他。

    “想听实话？”

    “我们处在希腊一座小岛上，天高皇帝远的，为何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好吧！”他牵起她的小手，天色暗了，回旅馆吃饭去。配合她的脚步，他放慢步伐，扬声道：“我第一次在医院见到你那天，跟你喝过咖啡后，我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出现，‘娶妻当娶尹静水’。”

    “什么？我只记得你好严肃喔，可是对奶奶却很孝顺，真是个好男人。”

    黑眸掠过一丝像是笑意的辉芒。“不管我多么想立刻展开行动追求你，我告诉自己，不行，时机不对，时间点未到，所以我什么也没做。”

    “你让我爸爸在你的百货公司设柜。”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也要‘皇玉美容集团’的产品够好，我才有办法回报你救我奶奶一命的恩情。身为老板，我必须公私分明。”

    “我说过了，是医生救了孙奶奶，不是我。”

    孙无怒莞尔一笑。“真正的救命恩人‘施恩不望报’，李代桃僵的救命恩人却对我提出不合理的报酬。”

    “李代桃僵？”

    “谷夜岚坚持是她救了我奶奶，将我奶奶送到医院急救。”他语气冷漠的诉说大约半年前谷夜岚在急诊室外头向他提出要求：为了她与青梅竹马的沈渊能顺利结婚，教他追求千金小姐尹静水。

    “什么？”静水一脸的莫名其妙。她是有听过杜胜平向她提了一下谷夜岚的怪异言行，但没提到谷夜岚说自己才是沈渊的女朋友。

    真是了不起的厚脸皮，难怪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或许是天意，你随着你外婆到医院探病，而我奶奶居然认出你才是她的贵人小姐，我心里便一片雪亮。”

    “真的是一连串的阴错阳差。”

    “我很快便查清楚谁才是谁的男朋友，谁意图横刀夺爱。”孙无怒发现自己的声音冷硬起来“谷夜岚不但欺骗我，更可恶的是，她想横刀夺爱却害怕背负‘第三者’的骂名，希望我先把你追走了，由你来承担‘变心’的罪名，实在太卑鄙了。”

    “她爱上沈渊没有罪，但不应该伤害你、设计你，这是我无法容许的。所以我一方面敷衍她，一方面安排行程出国开会，谷夜岚果然忍不住向沈渊告白了，接下来的发展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但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必须承受的，包括沈渊，劈腿就是劈腿，敢做就要敢当。”他只在乎不要让尹静水背负莫须有的“变心”罪名，其他人的下场他根本不在乎。

    真是个胆小表啊，谷夜岚。

    想要夺人所爱，为何不敢光明正大的来？

    也对，如果能够光明正大，也不用当小三了。

    静水无意识的笑了笑。“想不到她计画了这么久。”

    孙无怒扬眉。“不管过程的风风雨雨、打雷下雪，谷夜岚终究得偿所愿，在上个月和沈渊低调完婚了。”

    “是吗？”她淡应。“一定是奉子成婚。”

    “你怎么知道？”

    “沈渊或许会移情别恋，这不奇怪，因为我不够完美。可是沈伯父、沈伯母，甚至沈家的爷爷奶奶，不会那么快改变想法，老一辈的人非常在乎门当户对，除非有了孩子，拿孩子做要胁，否则事情没那么简单。”古往今来，想要嫁入豪门的女人最常用的一招，成功率满高的，不意外谷夜岚也捡来用。

    “不错。你不在乎？”

    “我为什么要在乎？”静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语气惘然“老实说，沈渊虽然是我的初恋，但我们尚未走到论及婚嫁的地步，只是两家都有默契会一直走下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知道沈渊和夜岚联手背叛我，我真的很伤心很伤心，可是出国游玩了一、两个月，我几乎将他们忘了，我开始怀疑我真的真的非常爱沈渊吗？可是，我明明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嫁给沈渊，像古时候的人‘指腹为婚’那样。”

    “你现在可以完全死心了，不准再想沈渊、再提沈渊。”

    “是你先提起的，你忘了？”

    他磨了磨牙。“我希望可以一次讲清楚，以后别再提起。”

    她噗哧一笑。“不要小看我，我不会原谅背叛我的人，更没兴趣当小三。”她看重自己、尊重自己，不做没尊严的蠢事。

    她知道沈渊和他的父母曾到家里请求马上订婚、结婚，也晓得沈渊追她追到上海去，但她一样狠心切断双方的联系，不愿困在三角关系里。

    不能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也不值得她爱了。

    她的爱情或许不够浓烈、不够刻骨铭心，但她的爱是专一的，落实到日常生活中来，因此不允许有背叛，不允许有小三。

    这是她身为女人最基本的优越感。

    “无怒，谢谢你对我坦白。”她曾经想过，如果他愿意向她坦白他和谷夜岚所谈的“交易”足见真诚，她也会打开心门接纳他。

    “我只是希望你没有遗憾的到我身边来。”

    她眸光如水地望着他“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爱上你。”

    孙无怒心弦一动，无尽温柔地望着她“你已经开始爱我了，你不知道吗？”他低首吻住她的红唇，温热的舌尖顺势探入她的檀口。

    在希腊小岛的星空下，他拥她入怀，不会傻傻的任凭她翩然飞向其他男人的臂弯中停留。

    清丽如水、细致如瓷的尹静水，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实则非常务实，回国一个月深居简出，忙着帮双胞胎安排保母和家庭教师，闲暇时便拜访亲戚朋友，和杜胜平的新婚妻子纪天虹变麻吉。

    杜胜平和纪天虹到美国度蜜月时，静水便热情的邀请他们到家里小住。静水决定念硕士时，便选定了孙无怒的爸妈所任教的大学，结婚后更直接与公婆同住，后来连孙奶奶都搬来了，孙无怒每个月飞美找爱妻报到，无形中也与父母修复亲情，看在孙奶奶眼里真是欣慰啊！

    所以只要娘家的亲友来美国玩，静水的公婆也都表达了无限的欢迎。

    杜胜平从小立志当医生，弟弟杜胜元只好认命念商学院，继承杜家的事业。纪天虹是医院副院长的女儿，从事医疗行政工作，与杜胜平交往三年，是自由恋爱结婚，算得上是夫唱妇随。

    杜胜平去年荣升主治医师，然后才风光的迎娶纪天虹，婚后与公婆、杜奶奶、小叔同住一个屋檐下，平时各忙各的，倒也其乐融融。

    纪天虹知道公公还有二位妹妹，是她丈夫的姑姑，杜倩容和杜倩吟，多少也知道二位姑姑好几年没私下往来，只有过年时回娘家碰巧遇上，为了不伤杜奶奶的心，还是会点头打招呼，互道恭喜发财；至于二位姑丈，听说本来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社经地位差距太大了。

    纪天虹觉得婆婆是明显偏向大姑姑杜倩容，姑嫂两人常相约喝下午茶、做spa，女强人型的杜倩吟跟嫂嫂没啥话题可聊。而且婆婆有时会嘀咕，杜倩吟和她女儿是为了想拉保险才会勤来走动，这么多年来为了杜倩吟“保险女王”的业绩，付了多少保险费根本不敢去算。

    不过，纪天虹知道，二位姑姑之所以反目，是谷夜岚暗中使出小三的手段，抢走了尹静水的男朋友沈渊，而且没有丝毫歉意，让尹家大为震怒。

    比夜岚奉子成婚，看似大获全胜，可是与家大业大的沈渊结婚时，婚礼却办得极为低调，只请了十二桌，其中娘家的亲戚坐不满一桌。

    纪天虹告诉静水“胜平后来说，连爸妈都非常不谅解二姑姑和夜岚，夜岚当了小三不说，二姑姑还呛大姑姑说‘是你的女儿没魅力，沈渊才会变心！’其实大姑姑个性温婉，她只想要一句道歉而已。二姑姑护女心切，口不择言，这才激怒了大姑姑。夜岚和沈渊结婚，本来大家都不想出席，后来是奶奶开口，爸妈才陪着奶奶去充场面。”

    静水甜甜的笑。“当然要参加婚礼，亲戚日后还要见面呢！”

    纪天虹发觉静水一点也不在乎，更放心的和她大聊特聊。想想也是，静水后来嫁得那么好，一结婚便登上“总裁夫人”的宝座，夫家的产业遍及海内外，在关岛办婚礼时，还包机请台湾亲友团去观礼，除了谷夜岚一家人没参加之外，连杜胜平都跟医院请假，亲友团大约五十人一起到关岛免费住宿加旅游，孙无怒全数买单，到今天亲戚们提起时还津津乐道。

    纪天虹笑意盎然的说：“奶奶和爸妈后来也放宽了心，笑说‘静水是天生好命女’，去了一个沈渊，来了一位身价更高的孙无怒，不但对你展开‘绕着地球跑’的追求之旅，更对你百般包容、呵护，由着你留在美国念硕士学位，他甘之如饴的当空中飞人。我问过我家老公，换作是他做得到吗？他居然白了我一眼，骂我神经病。”

    静水笑着摇头。“表嫂，我偷偷告诉你喔！其实不是我爱念书，而是我赫然发现无怒竟然二十三岁便拿到博士学位，我担心他将来嫌弃我言语无味，心想最起码也要念个硕士讲话才敢大声。”

    纪天虹点点头。“不过你还是很厉害，怀着双胞胎也去上学，这是最好的胎教吧，瞧你们家震亚、彤亚多聪明伶俐、讨人喜欢。”

    静水没说那是很辛苦的事，幸亏公婆和奶奶疼爱，有一群佣人伺候，孙无怒又每个月来陪她，这才撑了过来。

    否则以她的个性，最讨厌辛苦的事了。

    因为怕麻烦，所以每件事情都要处理妥当，免得后患无穷更难处理。

    包括教养小孩，如果没教好的话一辈子没出息，想依赖父母过一生，那多烦人啊！所以，要严选保母和家庭教师，让孩子在享受父母的疼爱之余，也能学习独立精神，多才多艺早日当接班人。

    尹静水自有一套处事哲学，并且身体力行。

    纪天虹好羡慕她一次生两个，儿子、女儿都有了。“双胞胎本来就引人注目，龙凤胎更少见，加上遗传了你和你老公的优良基因，漂亮得让人想偷偷抱回家。可是，说也奇怪，夜岚生的儿子长得也很帅，却不爱笑，才三岁多一点就一副小大人样，真不可爱。”

    “夜岚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沈石佛。”

    “石佛？怎么会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听说她坚持取这个名字，沈渊的父母非常不高兴，婆媳关系一直处不好，而且沈渊一年只陪她回娘家一次，从没到我们家来。”

    “这样对外婆和舅舅、舅妈很失礼耶！”静水感到有点意外。以前沈渊很爱跟进跟出的，和她的亲友都熟。

    “对啊，连胜平也不谅解他们。当初既然伤害了别人也要相爱在一起，就要做出典范来才对嘛！”因为是别人的故事，纪天虹说得头头是道。

    “我离开台湾才四年，许多事情都变了，一时之间有点接不上，彷佛离开了十年一样。”

    “因为你一直在当学生，而且天高皇帝远的，远离这边的现实世界。”

    “是吗？”

    静水心念快速运转，脑中迅速分析着，然后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她知道，谷夜岚为何要替儿子取名“沈石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