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相识即是有缘,今宵别后,重逢不知何处;对酒且歌,劝君休问假真,人生如梦,但愿长醉不醒。
过客匆匆,早晚拱手一别,今又秋风,昨日黄花安在;古道长亭,且将金樽斟满,隔壁人家,管他旧梦新欢。
岁月如刀,细细雕琢你我,他乡若梦,莫提憔瘁容颜;自君别后,多少伤心故事,情本伤人,奈何我心偏痴。
豪气如风,茫茫此身何惧,柔情似水,淡淡此心何依;君若知音,举杯听我一曲,心随明月,忧伤悠远游离。”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九日,深圳,天空晴朗。
我开着车,刘方坐在我身边,李志坚坐在后边,机场高速上的车不是很多,穿过边检站后,我的心情变得格外轻松。眼前的天空,如同小学作文里的蓝天白云,清淅纯正。国庆节我们公司难得的有五天假,我约了刘方去长沙玩,大学刚毕业时我曾在那工作过一年,认识了一些朋友,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几年过去了。
高速旁的绿化带飞驰而过,往事在心底缓缓浮起,岁月匆匆,生活的荒诞感无可逃避,我轻轻地哼起了多年前写的这首老歌。
刘方也很兴奋,我们两个原来在办事处一线做销售时就见过面,但是不熟,今年初我调回国后,他也调回公司总部的培训中心,大家都在深圳,又都没有女朋友,工作之馀经常在一起,渐渐就熟起来。
他比我大四岁,但是看不大出来,我们两个都是那种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的人,我长的高而瘦,他健壮匀称,我冷酷文雅,他热情开朗,在许多场合我们俩都很合拍。
他也是风月场中的过来人了,三十一了还没有女朋友,我知道他在深圳有几个固定的性伙伴,他喜欢说话,尤其是在女孩面前胡说八道,没有一点顾忌,我喜欢他的性格,只是有时候他泡的妞档次太低了些。这次放假,我的几个大学同学,还有最好的哥们,都在家陪女朋友或老婆,“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说带他到长沙开开眼界。
“我跟你说,”刘方激动地把棒球帽扣在剃着板寸的头上:“这次要是见不到靓女可跟你没完。”
我没有说话,手在下边轻轻碰了碰他,我不想在下属面前失礼,李志坚在我主管的部门工作,毕业不久,勤恳老实,我正在培养他,今天他陪我们去机场,然后把我的车开回公司。
刘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前年我在北京办事处的时候,他在河北办事处,都是市场的硝烟中千锤百炼出来的,见过人性和官场中最阴暗的东西,攻防的能力都很强。
一路上刘方没有再提女孩的事,只是不断地大侃证券生意经,我知道他在业馀时间炒股票,做中长线,成还不错。
到了机场,我背起网球拍,和刘方拎着简单的行李跳下车。
“慢点开。”我把钥匙递给李志坚。
“再见。”李志坚转到司机座位那边,边开门边和我们俩告别。他的话一直不多,没有说什么“玩的高兴点”或者“国庆快乐”之类的废话,我欣赏他这种性格。
回过身我看见了高高大大站在那里的刘方,发白的牛仔裤,宽大的运动衫,差九岁就四十的人了,见到女人仍雀跃不已,这种人我同样的欣赏。
“晚上在富临酒店叫鸭的那些香港富婆肯定都特喜欢你,”我一边往候机楼里走,一边笑着对刘方说。
受到表扬的刘方兴奋起来,开始和我大吹特吹他的床上功夫。
自深圳的新候机楼启用后,老候机楼就只有南方航空公司的航班,所以这边候机的人很少,我们换了登机牌,在巨大的落地窗旁边找了个座位坐下,刘方从包里拿了本书,我翻了一下,竟然是《重申资本主义》,实在想不起自己看这类哲学书籍是在哪一年了,好象从来也没看懂过。
我在候机厅里转了一圈,没看见什么漂亮的女孩,无聊地站在窗前看停机坪里一架一架的飞机。飞机晚点了,我们等了很长的时间,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觉得有点饿,我的胃不大好,去年在国外时一个人住,不大会照顾自己,得了胃病的根子,时好时坏。
“你要不要来一包?”我准备去买方便面,问刘方。
他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人挺有意思,到点就饿,吃点就饱,喜欢喝酒,喝点就醉。”
我走到柜台前,买了包“康师傅”泡上,回来时路过卖书的车,瞧了几眼,有几本新书挺有意思的,我买了一本柏杨的《暗夜慧灯》,和一本李敖的《笑傲五十年》。
一包热乎乎的方便面下肚,我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和刘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两个衣着时髦的女孩从我们面前走过,身材突出,容貌普通。
“怎么样?”刘方挤眉弄眼地问我。
“不好看。”
“我发现你特以貌取人,漂亮有那么重要吗?”
“做人嘛,还是要严格要求自己,”我拿出了登机牌,把书放回包里:“当然,她们要是肯出钱也可以凑合。”
“其实你不知道,”刘方诚挚地看着我说:“和丑女做爱更有意思。”
“是吗?”我站起身走向排队的人群,淡淡地说。
飞机上人很多,我一坐下就从座位前拿出中国民航的杂志细细翻看,自从有一次在里边偶然发现她演出的照片,这就成了我每次坐飞机必然的习惯。
“我他妈的每次坐飞机从来没挨着女孩坐过,”刘方向我抱怨着:“上帝保,这次来个靓女。”刘方坐在我身边,里边靠窗的座位还空着。
“找什么?”刘方看我一页一页地翻《中国民航》,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以前女朋友演出的照片。”
“你还挺重感情,你和多少女人上过床?”
“记不清了。”
“我有预感,”刘方充满信心地说:“我们这次肯定会走桃花运。”
我抬起头,笑了,一个矮小精瘦、模样怪异的广东男子正边看登机牌边从容不迫地向我们的座位走来,刘方也看见了。
“我说的没错吧,猩猩已经来了,桃花还会远吗?”刘方苦笑着说。
破旧的空中客车在跑道上加了加速,腾空而起,飞机上开始放例行广播,我把头靠在座椅背上,闭目沉思,在记忆里竭力搜寻着关于长沙的一切。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记忆中许多的人和事串杂不清,朦朦胧胧的人影仿佛争先恐后地向我诉说,我直觉地感到他们都在撒谎,后来他们把我推来推去,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飞机颠簸了一阵转了个弯,我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人影散去不见,我清淅地看见我自己,穿着宽松漂亮的白色外套和牛仔裤,笑着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一个女孩领着我拐进一个弄堂,潮湿阴暗,角落里站着西装革履神色木然的我,那个女孩惊讶地看着两个我站在一起,试图拉着年轻的我撒腿而去,我没有动,她又碰了碰我。
我睁开眼睛,空中小姐正微笑地看着我:“先生,想喝点什么?”
我要了杯矿泉水,回头看刘方,他和猩猩都睡得正香,头靠着头。
长沙离深圳很近,实际飞行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天气好象比深圳还热一些,我和刘方随着人流下飞机、走进候机楼,我们都没有托运的行李,直接出门,买票上了大巴。
大巴里坐满了人,我和刘方都没怎么说话,好奇地望着窗外陌生的风景,一路的灯火忽明忽暗,市区到机场的高速公路已经修好了,偶尔会看见路边一些几年未变的熟悉景物,让我的回忆越来越清淅,我是真地再次来到长沙了,这个让我爱恨难分的城市。
我第一次来到长沙时是在九四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不久,被一家法国公司聘用,派到长沙工作了一年,直到我辞职远赴中东。我上的学校是北京一所九十年代才热起来的理工科专业院校,学的又是计算机,大学时的大部份时间都是在踢球喝酒、唱歌打牌,或者到机房熬夜打《三国》,对女人的认识很肤浅,被派到长沙时,在这一方面我几乎还是一片空白。
长沙是一个很怪的城市,漂亮的女孩遍布街头,破烂的出租车在狭窄的马路上钻来钻去,物价便宜,每晚十二点后街头热闹非凡,酒楼、歌舞厅、夜总会人满为患,我轻易地就被这个城市俘虏了。我和北京另外几家外企驻长沙的哥们天天混在一起,每天不断地结识新的女孩,和她们一起喝酒、蹦迪、打牌。苏娅、冯哲、郑菲、谢晖、李青都是那时候认识的,这些女孩和我都没有男女关系,我们只是在一起玩,说各种各样的黄色笑话,有时候冒雨去吃贵州啤酒鸭,有时候打完牌半夜去中山路吃田螺,再后来我认识了许冰冰,我们开始同居。
许冰冰那时还是一个小女孩,这是我至今仍为之庆幸的一件事,这使我在堕落之馀仍对感情保持着一丝幻想,我们不是完全因为钱、性、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一起的,多多少少有点感情。
九五年初我和许冰冰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尽头,缺乏新鲜感的生活和寻求刺激的初衷明显的矛盾,我们很和气地分了手,然后我认识了李荷。那时的李荷应该算是美女了,长发披肩,身材丰满,五官也还不错,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人。我几乎不知道她的任何过去,不过这无所谓,当我对长沙朝来暮去的游戏生涯已显厌倦的时候,能够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吃顿饭也挺有吸引力的。虽然她从来就不曾是我真正喜欢的类型,说实话,我喜欢那种容颜清秀、长发飘飘、微带害羞的女孩子,二十年的传统教育并没有完全褪去,只是在初入世事时被浮华暂时掩盖了而已。
九五年一个周末,无聊的下午,我和几个朋友到“野马”歌厅玩,那里的座位很低,她们在台上潇洒高歌的时候,我换来换去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灯光昏暗,那一刹那我忽然怀疑起自己身在何处。我想起小时候看《三国演义》时讲到刘备在刘表那寄人篱下之时,一天忽然发现自己腰间的赘肉,感慨流泪,想当年和关张兄弟拼杀四海、转战江湖之时,身上哪里会长多馀的肥肉呢,而今壮志未筹、苟且偷安、无所事事,怎不让英雄豪杰扼腕浩叹。
那天唱完歌后,我默默地回到家里,默默地想了三天后,递交了一份辞职报告,我那时的薪水是每月一万两千元,挺多同学知道我辞职后都挺惊讶的。
我回到北京后一时也没什么计划,就去了中东,其实我当时心里就是想逃离那个城市,我对那种近乎淫荡、夜夜笙歌的生活忽然充满了厌恶。
离开长沙前我做了一件很过份的事,至今想来仍对李荷有所歉咎,当时我租了一套房子,有几千元的押金,走前李荷和我是住在一起的,我离开长沙时把房子退了,取回了押金。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所以我不得不珍惜每一分钱,我并没有太多地考虑李荷,大家萍水相逢,缘尽则散,彼此对对方本来就没有什么责任,只是李荷搬家的那一天下着小雨,我第二天就要走了,她暂时搬到她的朋友冷佳家里去住,看着她冒雨忙忙碌碌而毫无怨言的身影,我觉得自己有时候是挺冷酷的。
中午我去机场前,我们两个在巨洲酒店的二楼吃饭,人不多,我们两个都很沉默,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吃完饭,我又要了两杯饮料,慢慢地品着。
“以后还来长沙吗?”李荷轻声轻气地问我。
“会来的。”我习惯性的笑了,很难说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点留恋,又有点庆幸,我指的是对这个城市。
时间快到了,我看着李荷,很平静很认真地说了一句想了很久的话:“许多人都把生活的艰辛当作自己堕落的借口,而不当作奋发上进的动力。”
在我和李荷刚认识的时候,有朋友告诉我,她原来在“天子”歌厅做过一阵“坐台”小姐,我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从来没想到去证实。
李荷终于哭了,在我认识她的这段时间,从头到尾她都很成熟,真的,如果你明白成熟的真正涵义,有时我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是知道她的家庭非常的不好,父亲很早就又找了一个女人走了,把她和她母亲留在长沙。
回到北京后,许多事情都改变了,生活一浪接一浪,竟容不得人稍有歇息。
我去过中东的沙漠,又回到北京,开了一家卖计算机的小店,又关门大吉,感情和事业的经验不断的积累,而又毫无结果,九六年,也就是我的本命年,发生了一件令我刻骨铭心的事,令我对感情几乎彻底的放弃,于是我找了一份工作,并奔走于中国的各大城市,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努力去构架桥梁,直到今日。
这几年我和李荷一直有联络,我提过我刚离开长沙时对她微感歉咎,这种歉咎随着她对我始终如一的关心和毫无怨言而逐渐加深,并且逐渐沉淀为一种特殊的友谊。四年来,我们会不定期地通电话,有时隔了大半年才打一次,有时却每周一个电话,我的生活中颇有些传奇的故事,然而身在其中的感觉远不象事后回忆起来时那么浪漫,当我在一个个陌生的城市醒来,或者受到挫折甚至开始怀疑起人生奋斗的意义之时,我有时就会想起李荷,就象想起我大学的那几个生死之交,我知道这世上有人在真心地关心自己,而毫无所图。
李荷这几年过的很不顺,她开过小饭馆,赔了,上过班,很没意思的那种,现在开了一家小服装店。上个月我在深圳时她去过一次,进货,我匆匆见了她一面,大家都老了,男女之间的激情早已不在。我给了她两千元钱,以我现在的现实和堕落,不求任何回报地帮助另外一个几年不见的、对其也没有任何生理欲望的女人,我想不出除了友情外还能有什么原因。而两个完全不同世界中的人的友情,我想,创建的基础是她对我很好,也就是说,我一直认为她对我很好,从内心深处。
“李荷,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一次在电话里,我认真地对她说。
“没有合适的呀。”她的声音一向很柔。
“也不能要求太高嘛,在有钱人里找个心眼好点的就行了。”
“找不到啊!再说,我不喜欢长沙的男孩子。”
“你是不是有了?”我忽然有所感觉:“我去长沙住你那方便吗?我和我同事两个人。”
“方便呀,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只有一张床,有一个人只能睡沙发或者打地铺了。”
“那没关系。”
在离开长沙之后,每当我在异地遇到了长沙的女孩子,我仍然觉得莫名的亲切。那年我在武汉大学像模像样地交了个学法文的女朋友,名字好象叫作张晴,老家就在长沙,后来她去了加拿大,也就不了了之。还有林梅,是九七年我在北京时认识的,那时候冯哲在北京外语学院进修英文,她们原来在长沙的业馀模特队也散了,大家各奔东西,李青傍了个大款,据说后半生不用愁了。郑菲和一些老男人关系不错,在炒股票,谢晖远嫁了一个台湾的商人。在那个圈子里,冯哲是性格最直爽的人,她突发奇想,跑到北京外语学院去读书,开始接受长沙之外的文化,我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林梅就是到北京考服装学院的模特时她介绍我们认识的。
时至今日,我一直认为林梅是个很出色的女孩子,或许应该说是女人了,靓丽而有气质,她曾经获得过一届湖南模特大赛的冠军,在长沙最红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一个女人应该是很容易找到个有钱有势的人坐享荣华的,可是她却突然舍弃了原来的一切,考出来读书,也许是太聪明了吧,聪明的人总是注定要多吃点苦。
她后来考上了上海中国纺织大学的服装设计与模特表演专业,可惜她的身材不是特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二吧,否则前途应该更好些,我们两个当初在北京一见钟情而又擦肩而过,因为彼此都很清楚大家对生活的追求远没实现,还没有安定下来的资格,而且她这么出色的女人总会给男人一种很强的压力感,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喜欢她,也尊敬这位红颜知己。我永远记得她写给我的一封长信中的一句话:“真正的背叛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有多少时候我们对自己充满信心,就有多少时候我们对自己感到失望。”
长沙的汽车司机开车都猛的很,我们乘坐的这辆大巴虽然破旧不堪,仍然在马路上东超西拐,我一边随着汽车摇摇晃晃,一边犹豫不决先给谁打电话,按道理是应该先给李荷打的,可我担心一见到她就会一直与她在一起,再出来玩就不方便,我们这次是来玩的,我和刘方又都不是守规矩的人,再有,说实话,现在的李荷对于我来说,朋友的成份很多,女人的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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