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很难认同。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欣美才能这么容易满足吧而他,就是因为这样,现在才会身败名裂吧?
“欣美,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要回去了。”
“子杰,”看着他站起身,何欣美也跟着站起来,一手抓着话筒,一手按着玻璃,彷佛想要留住他,跟他多说几句话“便当记得要吃喔!”
“我知道。”
“我下个月会再来看你。”
“唉”
“子杰,不要想太多,很快就过去了”
“”“子杰”
他放下话筒,没有回头,走出了她的视线。
何欣美看着,尽管眼眶中泪水始终不曾断过,心里却已经满足,至少人已经见到,便当也已经送到。
剩下的只能让子杰自己去想通,但不管如何,她会继续守在那家便当店,让他回头就可以找到。
六年的日子不长,人生很快就可以重新开始,她相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再度走出自己的路。
并不是一定要将他锁在自己身边,她很清楚她与他差太多了,她没有雄心抱负,只求温饱;而子杰的心太大、理想太高、眼界太广,这样的他,不飞出去真的太可惜了。
她相信他可以重新站起来,只要有人愿意鼓励他。所以,下个月,下下个月,往后的每个月,她都会再来。
骆子杰回到了自己的牢房,脸上的泪水已经擦干,仅能从略微红肿的眼眶看出方才他情绪的宣泄。
站在窗下,看着栏杆外的世界,他第一次觉得难熬,觉得自己的心又再度浮动,无法沉淀。
再见到她,让他原本已如老僧入定的心再度陷入波涛汹涌,他开始担心她的生活、她的健康、她的一切。
可是不管如何,能再见到她至少让他感到安慰,知道她很好,至少一切顺利,生活没有太多险阻,尽管忙碌,但至少平顺,这样就好。
上天至少没有剥夺他的一切,至少让她顺顺利利的,也至少让他可以保留心里最美好的记忆,撑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
此时,牢房大门再度打开,是名管理人员。“二三四六,这是你的朋友要给你的便当。”
赶紧走上前接过“谢谢。”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满是期待。
多久没有吃到她的便当了?
“菜色还不错。”依规定,所有要交给囚犯的物品都会经过检查,又是一个丧失隐私的例子。
“谢谢。”
“这样子你还要用午餐吗?”
“不用了,谢谢。”
“好吧!那你慢慢享用吧!”人离去,大门关上。
骆子杰拿着便当,感受那仅存的余温,席地而坐,打开便当盖,看见那满满的菜色,满到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心一痛,许多记忆里的画面再度涌现,包括第一次吃她的便当时那种心满意足的感觉,第一次跟她相约在树下吃便当的感觉,也包括第一次对她的便当表示嫌弃的画面
拿起放在里面的汤匙,手微微发抖,挖了一口饭菜大口吃进嘴里,一如记忆中的美味。
“好吃”说是美味,其实就是便当店的菜色,很家常,口味不重,也很健康。但总归一句,其实不算出色,可是
骆子杰边吃着便当,泪水也跟着不断掉落,只是现在一人独处,他不用担心丢脸,也就不试图擦眼泪,反而不当一回事般,没时间理会那些碍事的眼泪,所有心思都放在享用这美味的便当上。
一开始还努力维持用餐礼仪,用汤匙挖饭菜送进嘴里,到后来,他索性暂时抛弃那些繁文缛节,直接以便当盒就口,将饭菜往嘴里挖。
“好吃,真好吃”他食量大,欣美一直以来都知道,每次帮他准备便当总是满满一大盒,似乎怕他吃不饱一样。
转眼间,不过才十多分钟的时间,便当盒已经见底。骆子杰甚至连饭粒都不放过,每一粒米都要挖进嘴里。
最后他连汤匙都舔得干干净净,将汤匙放回饭盒内,盖上盒盖,然后打了嗝,表示他已经吃饱了。
靠在墙上,将饭盒放在地上,他脸上扬起笑容,眼眶的泪水却再度滑落。吃饱,很简单,可是就是这种简单的事情,其实最难得。
擦掉眼泪,却擦不尽心里的伤心与自责。他很聪明,却连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都没弄懂,所以才会走错了路,才会让欣美跟着他一起蒙羞。
他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如果可以重来,他希望可以回到离开家乡、离开欣美的那年,然后找到那个正准备起飞的自己,给自己当头棒喝,用现在的经历,让当时的自己更清楚什么才是人世间最简单、也最难得的幸福。
可是人生不能重来,走过的路也不能回头,他注定让欣美伤心了
岁月的递嬗是公平的,不管处于当下的人们,心里是觉得岁月如梭,还是度日如年,再漫长的时间终究会过去。
三年六个月的时间,从一开始每个月都不愿意见她,到后来每个月都能见到她。或许因为她的锲而不舍,让他不至于觉得这牢里的岁月有多难熬。
甚至他还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直到那天狱方告诉他,申请的假释案已经过了,他心里还愣了一下,这才知道,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间也快来了。
六年的刑期,依规定服刑过半就可以申请假释。或许真的是因为他还算会做人,待在这里的这段期间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因此狱方主动帮他申请假释。
他们还告诉他,为了让上头不要有理由拒绝,才会选在他服刑满一半后才提,而不是未满一半就提,避免遭到驳回。
经过几个月的审议,最后终于通过了。骆子杰服刑过半,可以假释出狱,而且他所犯的并非有继续追踪观察必要的重要犯罪,因此可以说,假释走出这里,就能获得自由。
那天他依旧面壁读书,牢房大门打开,管理人员赵叔告诉他这个消息。“二三四六,你的假释案已经通过了。”
他一惊,立刻转过身,看着赵叔,一脸讶异。消息来得太突然,原本他已不抱希望了,毕竟这一送,就审了大半年。“”“傻了啊?”赵叔笑了笑“该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
“”终于有了笑容“没事,我没事”
“没事就好,你可以开始收东西了,假释令明天生效,明天早上八点你就可以离开了恭喜你,你自由了。”
“谢谢”
“子杰,出去以后,好好做人。”
“我知道”他不知道那一晚他是怎么过了,只知道自己睡在这熟悉的地上,盖着被子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所有兴奋之情都写在脸上。
熬过这难熬的最后一夜,隔天早上,他不到六点就起床了,盥洗一番,吃着狱方送来的早餐,然后换下囚衣,换回自己穿进牢里,几年来不曾再碰过的衬衫与牛仔裤。
囚衣,不留,狱方的管理人员甚至还帮他收走,赶紧处理掉,看是要丢进垃圾桶,还是直接放把火烧掉。
总之“记得,这里没有留衣服等你回来穿,不准回来。”
点点头,脸上终于有着笑容,看着那些平日表情严肃的管理人员,对方也露出笑容,似乎也祝福他可以走出这里。
想来也是,谁天生喜欢到处树敌?他们是囚犯,他们是狱政管理员,本来就处于对立地位,这些年可以和平相处,已经是万幸。
有个管理员看着骆子杰“你这小子长得还挺帅的,人模人样的,以前都没发现。”
“那个囚衣谁穿都很难看。”骆子杰笑笑说着。
赵叔语重心长,叮咛这个还颇得他缘的年轻人“所以绝对不要再回来了,知道吗?”
“我知道。”
管理员带着他往外走,途中遇见几个在这里认识的囚犯,彼此也互道珍重再见,当然也挑明了,要再见也不要在这里再见。
来到管理室,等着领取相关数据,就在等候的同时,骆子杰看见了一名管理员正盯着电视屏幕,时而也低头看着桌上的财经报纸、杂志。
赵叔拍了那个人的头“你有没有搞错啊?现在在上班耶!”
“让我研究一下就好,现在这一波不进场,赚他个一笔,明天就会后悔啊!”此人显然是个股迷。
“赚他个一笔,你以为你有这个脑袋啊?”
“至少帮我老婆赚个买菜钱嘛!”
骆子杰看着,默默不作声。过去,股市就是他的战场,他就是在这个战场重重跌跤,但现在,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这支好了,它已经连续十天涨停了,看这个态势,我今天买,明天不然后天卖,少说我也赚个几万”
“千万不要。”看向说话的人竟然是骆子杰,他指着报章杂志上某个解释股市动向的曲线图,语气沉稳,娓娓道来。“千万不要买这支,它的财报有问题,如果没有意外,月底前就会下来。”
听他说得肯定,语气恳切,让人很自然就相信。
“那要买什么呢?”
看了一下电视,又看看报纸“这支好了,别看它现在这样,它有潜力,你可以买,最少抱两个星期,然后就可以脱手,不要太急,但也不要留恋。”
“这个啊你、你怎么知道呢?”
骆子杰笑了笑“你们忘了我是因为什么罪而进来的?”
看向赵叔“什么罪啊?”
赵叔知道,但他不愿意说。既然从今天起已经要走出去了,过去做过什么错事,放在心里就好。
骆子杰自己说:“内线交易。”
那人一脸惊讶,更可以确定这个骆子杰是神人,赶紧下注不对!赶紧进场买股票去。
赵叔看向骆子杰“子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进来。”股市曾经是他大发利市的战场,现在他却只想逃离。
拿着文件,他走出监狱。当然没人来接他,连欣美都不知道他今天要假释出狱,距离欣美每个月前来探视的日子也还有一个多星期。
走到这里,走出监狱,可以确定自己真的要开始努力重新做人了。牢外的空气明明跟牢里头的没什么不同,他却觉得异常的新鲜。
往后该去哪里呢?
他的心里确实想着那个在南部家乡等着他的女人,原来有个人在等着自己的感觉,真的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可是,他该去找她吗?
他还能给她幸福吗?
如今的他,只能从头来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甚至还背负着前科。他还能给欣美幸福吗?还有资格拥有她吗?
他迈开步伐往前走,尽管心里仍旧充满茫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到哪里去,但至少要离开这个禁锢他三年多的监狱。
何去何从?
原来走出监狱,感觉没有比较轻松;恢复自由,快乐的感觉也只有一瞬,此时的他,才正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忽然他又想起了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十八岁那年他上台北读大学,一个青春飞扬,满怀雄心的年轻人。
记忆里的画面始终可以在身边看见欣美的身影,她真的如她所说一直都在,关心他、等候他、鼓励他,但他却一再让她失望。
那一年,他又何曾料想得到,十多年后的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