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是那里——”持盈闭着眼凭感觉,颤抖的手指指向窗户,嗓音高低起伏不定,显是被吓得不轻,“我口渴想起来喝水,刚坐起来就发现有个鬼在窗户外面,它它它在盯着我看,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嘤嘤嘤……”
大气不敢出还哭得震天响,白行简对她的描述持怀疑态度,不可尽信,也不能不信。他转头看向她手指的窗户,窗棂横分三格,无窗纸,乃是以木楔固定的一面茜纱,挡湖草间的蚊子飞虫。月光映在水面,窗外的池塘便如一面巨大的镜子。
“它是男是女?”白行简沉吟着问。
“不、不知道,鬼可能没有性别吧,嘤嘤嘤……”持盈想到一个巨大危机,声音愈发惊恐,“夫子,它是不是想吃我?”又害怕得抖起来。
“不要害怕,这世间怎会有鬼,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夫子的语气十分肯定。
持盈抖了一会儿,渐渐缓下来,大概也是抖得没力气了,最初的恐惧在白行简强有力的安抚中逐渐退散,抽抽噎噎地抬手抹着眼泪,睁开了被泪水糊住的双眼。
不多时,龙泉听见动静也过来了,以为客栈里的一夜惊魂又重演,了解个大概后,他认为是持盈睡迷了,喝了酒,夜半醒来,极有可能看错个什么东西。但是白行简并没有简单的这么认为。人多了,持盈更有安全感,缩在被子里终于不再抖。听她方才说口渴,白行简给她倒了杯温水,安抚她喝下,再让龙泉陪着她寸步不离,他绕到窗外查看,甚至举了火折蹲到地上寻找印记。
他走到窗棂边,熄了火折,朝房里看,问床上躲在被子里裹成一团的持盈:“那时它的脸出现在第几格?”
“中间那格!”持盈看见背靠水镜波光里夫子的脸,觉得很是洗眼,于是夫子的脸渐渐取代了恐怖的记忆画面,那张鬼面便模糊起来。
白行简有了计较,那东西身量比他低三尺,便交代龙泉翌日留意郡守府身高五尺之人,无论男女老幼。鉴于持盈将那东西看成了鬼,不排除此人长相丑陋或是戴了面具,如此一来,容貌便不能做唯一的考量。
然而它的目的是什么?
万事皆有因果,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不管怎样,这郡守府都不是一处善茬。白行简不敢再大意,因此在持盈不敢一个人睡的情况下,同意了她搬去他房中。持盈得了靠山,抱起枕头就搬了。被鬼吓到的经历瞬间成了过眼云烟,从她七窍里逃逸了,散个干干净净。
同客栈时一样,持盈睡里侧,白行简睡外侧。身边有人,经过了一夜惊魂后的储君殿下心甚宽,很快入睡,入睡后惯例踢人踢被子。白行简实不想再跟她折腾,隔着一条被子,将她揽到身前,一条手臂压在被子外,才终于老实了。
依旧是浅眠,白行简却终于睡了个浅眠好觉。说明一整夜都没有干扰因素,尤其是近旁最大的干扰源没有起事。他的要求不高,仅仅如此便十分满足。
第二日,众人谨慎地用着冯聊银针探过的早点时,郡守樊胜带着一条狗来了。
持盈睡足时辰后精神饱满,一手一只肉包子啃得欢,而且主动帮不吃肉的夫子吃掉肉馅,留给夫子啃包子皮。但见到了郡守牵来的狗,她警惕了。
这只小黄狗循着肉香寻到了持盈,蹭她裙角。持盈正想说一句讨厌,忽然发现这只狗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阴云。
原来是瞎了狗眼。
持盈心生同情,丢了夫子的肉馅喂狗。
宿醉未醒的冯聊趴在饭桌边,想象力不设防:“原来,这就是郡守家的千金?”
郡守:“……”
白行简看一眼狗:“郡守一早遛狗,好雅兴。”
樊胜尴尬道:“不是下官不信任太医丞,毕竟小女自幼娇惯,怕万一有个闪失。可否请太医丞先替小黄看看眼睛?看有无办法治疗,先以狗试手?”
☆、50画风突变了
郡守不将他那眼盲的千金送来,反送了一条瞎眼的狗。用畜生试医,这郡守不知是太敢想,还是太谨慎。即便治好了这条狗,除了说明白行简是个高明的兽医外,不知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无意义的事,他当然是要拒绝的。
“我夫子又不是兽医!”持盈不能懂郡守的逻辑,当先表达立场,但她对这只可怜的小黄狗生了同情,不顾正吃着饭,蹲下来一手摸狗背,一手喂肉包子给狗吃。同情心泛滥之下,竟然即刻颠覆了立场,她抬头望住白行简,“夫子,你要不要尝试当一下兽医?”至于夫子并不是真太医这回事,她选择性遗忘。
“大人既为太医丞,想必总有些办法,不妨试试。盗匪一事,下官正在尽力追查,不日定会有线索,委屈诸位于寒舍多待几日!”樊胜作揖恳求。
内外夹攻之下,白行简被迫领了兽医身份。
郡守告辞后,龙泉回来了。他一早到府中四下走动,留意身高五尺之人,却并无所获。向白行简汇报后,等待指示。
白行简的指示很简单:“继续留意。”
宿醉的冯聊并不知昨夜发生的事,持盈被鬼吓哭的时候,她正醉得人事不省。这会儿偷听到龙泉跟白行简汇报的内容,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十分了不得的事,插话问:“什么身高五尺?腰围呢?胸围呢?”
白行简懒得搭理她,取了手帕展开在手,走到瞎狗和持盈跟前蹲下,趁着持盈正在喂狗,小黄对周围卸下防备,他垫着手帕的手指抚到小黄额间,轻轻掀开狗的眼皮,端详狗的眼珠。
持盈在旁有样学样,也伸出手去掀开小黄的另一只眼皮。
仿佛一名老兽医带领一名小兽医正见习。
冯聊打趣道:“你们改行得挺快嘛,从史官改行太医,又从太医跳槽兽医,人生经历和职业生涯显见都十分丰富。”
持盈抱着狗头认真道:“不做兽医的太医不是个好史官。”
白行简收了手,另一只手将持盈拖离小黄,对她这个一刻不到便同狗无比亲热的态度皱眉:“它身上脏,你离远点。”
持盈自小到大没养过狗,宫里只有那只常年好吃懒做不肯抓老鼠的年纪比她还大的肥猫团团,团团猫还是凤君带入宫里的,地位非同寻常,以致御膳房的鱼干经常被偷吃也无人敢追究。相比之下,眼前这条盲狗更容易激发人类爱心,而且并不是特别脏,夫子纯粹是洁癖发作。持盈不顾劝阻,扑过去抱起小黄:“我可以给它洗澡。”
白行简直接对她退开了一步,完全不愿意沾染这一人一狗,眉头更紧:“你把自己也洗洗。”不然晚上就不许再爬他的床。
持盈欢快地同意,抱了小黄跑走。
白行简忽然想起:“等等,这狗是公是母?”
……
持盈当真弄了两个木盆,分别作为她和小黄的浴所,小黄受她肉包子的恩惠,十分听话,乖乖跪伏在水盆里配合洗澡。持盈换了件干净衣裳,拿布擦干小黄身上的水渍,一人一狗便算是出浴了。
持盈解了小黄脖子上的狗圈,丢掉了绳索,小黄撒欢地原地转了好几圈,在持盈蹲下摸它时,湿哒哒的舌头就舔到了持盈脸上。持盈笑嘻嘻道:“不要让夫子看见就好。”白行简要是见了此情此景,晚上绝对要拿手杖将她从床上撵下去。
小黄摇着尾巴朝外走,它虽瞧不见,动作却敏捷,撞到阻碍会自动调整方向,一路跌跌撞撞领着持盈散步。这步越散越远,持盈只顾着关照小黄,没有注意已深入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