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青善本来还有点儿喜出望外,此刻脸色大变,嚎叫说:“狄黑虎。你他娘闹哪般?你没看到他拿着兵器顶着我喉咙?你率众驰乱,你想进军法处么?别仗着你是从禁卫军中外放的,就乱来。”
逢毕却连忙走到跟前,用手拉拉嗒嗒儿虎的胳膊,示意他放下兵器。将军虽然护犊子,但这样闹下去,怕把将军都连累到。
嗒嗒儿虎仍是死死盯住钟青善,问他:“谁授意你的?”
钟青善大怒道:“有种你杀了我。一个新兵卒子,狗仗人势,反了天了。”
主薄居中打着圆场,眼看士卒越来越多,不由生狄黑虎的气,大声说:“他就是不信李二蛋能立那么大的功劳,让带过来问问。”
嗒嗒儿虎一想,觉得可能,收住性子,捉狭地问钟青善:“那你为什么不按照军中步骤?为什么不出示印鉴?你是何人?我怎么知道。我认得你么?你是想让我来戳你么?你以为我不敢戳你么?”
虽然军中有规定。
但钟青善从来也没按照这个规定办过,强兵悍卒没哪个像嗒嗒儿虎一般,他牙齿格格作响,半天也没说出来个究竟。
嗒嗒儿虎却反复刺激他:“你以为我不敢戳你么?”
他终于受不起刺激,大吼一声:“你戳。你戳。”
他是想不到嗒嗒儿虎在等他这句话,嗒嗒儿虎笑着说:“诸袍泽替我作证,钟将军不经正常步骤抓我来,他把我们士卒当成什么了?草芥吗?本来我当是什么事儿,心说他不会胡来吧,刚刚一问,也不过是让我来戳他一下。让戳不戳,岂是好儿郎。”说完,收了长兵往后退了一步。
逢毕觉得哪不对劲,突然他兵器上的长刃跳动,立刻大吼一声:“不要。”
晚了。
嗒嗒儿虎一枪戳在钟青善腿上,然后看也不看,拔了出来,找了剑鞘,套上就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狄黑虎。狄黑虎却感到欣慰,大王的狡诈似乎得到了延续,嗒嗒儿虎诳出了这句话之后才戳这个钟青善一下,将士中都响起了哄笑之声,这里头一则扬威,让人知道他李二蛋不是任人胡来的,一则给钟青善罗织了罪名,现场的将士,想必没有几个同情钟青善的,为啥?他没经过正常步骤,有私讯士卒的嫌疑,有将士卒当成草芥的嫌疑,那这一枪……谁会为钟青善声讨呢。
嗒嗒儿虎回到士卒中,士卒们个个现出敬畏。
将军他都敢戳。
他啥不敢?
将士们眼神又转过来了,盯上狄黑虎。
狄黑虎这口气松了下来,盯了嚎叫的钟青善一眼,大声宣布:“把这位钟将军和与他一起来的人全扣起来。我怀疑他们根本不是将爷派来的,你们飞报将爷问问,若是的,让将爷来领他。”
有人弱弱地问:“黑虎将军。私扣军府上来的人,我们这事闹大了吧?”狄黑虎逼视过去,喝道:“照做。后果我来担。我肯定,他不是将爷派来的,起码不是将爷派来捉拿李二蛋的。将爷都对李二蛋欣赏得很。”
有了这场风波,营里话题就多了,有人已经报给了杨二广,杨二广一个头两个大,他并没有因为与钟青善的个人矛盾就幸灾乐祸,只觉得这个狄黑虎乱来,怒气冲冲找去,一掀帐篷,发现李二蛋在里头坐着,狄黑虎站在一旁给他重新裹伤,就“霍霍”在两人面前走两句,一指李二蛋,喝道:“黑虎。你太惯着他了吧。钟青善是什么人?比我都高了一级,李二蛋把他给戳了。你觉得这对吗?这正常吗?”他大声吼道:“你。李二蛋。你给我滚出去。老子咋不知道你脑袋后面有反骨呢。你戳他干啥?他不对,也没怎么你着,隔了多少级呀,你都敢戳?”
他上前扒拉掉狄黑虎手里的白布,怒道:“你还给他裹伤?他有功咋的?”
越是这样,嗒嗒儿虎越敬重杨二广。
嗒嗒儿虎装出一副木讷的样子说:“将军。人家都说他和你不对,来找你错来了,我趁他有错给他一下咋了?”
狄黑虎连忙说:“是呀。这就是功。功劳大了。冲这点儿,我才给这孩子裹伤的。”
杨二广手背敲手背。
退回两步,他伤痛欲绝地说:“都像你们这样。我们东夏军队还怎么百战百胜?以下犯上的事儿,怎么能出在老子这儿呢?你俩。你俩……”他咆哮说:“等着领罪吧。罪大了。想必将爷已经飞赶过来,在半路上,待会先把你们绑上,希望他轻拿轻放,不冲你们从重发落。”
外头战马恢恢一鸣,杨二广就有了预感,果然,士卒一路飞奔,跑来告诉他,将爷已经来了。
这通知得一点也不及时。
通知完,布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在外头喊了一声“杨二广”,就闯了进来。
进来看到狄黑虎和嗒嗒儿虎也在,愣了一下说:“二广。你先出去一下。”
杨二广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将爷。让我出去一下?”旋即,他反应过来了,怒哼一声,扭头往外走,到了门口,发现布敖没有回头看他,给李二蛋双手往地上指,示意他下跪请饶。狄黑虎估计不碍事,顶多就是个包庇护短,对仕途不利,但到了他这个级别,不至于说杀就杀,但嗒嗒儿虎不一样,他想保护。嗒嗒儿虎却装傻,问他:“杨将军。你给我说话吗?”
布敖一回头,杨二广缩外头了,到了外头就一声怒嚷:“这小子是真愣假愣呀。”
布敖见杨二广出去了,连忙给嗒嗒儿虎行礼,却是为钟青善求情的,说:“他哪里是被人授意的。就是和杨二广不对付,还不是从你身上找他的错。你们立了大功,他质疑,让我把他领走吧。再怎么说,他是你阿爸从中原带回来的老人了,听说还是你阿妈的部曲,他若是知道李二蛋是谁,吓掉他几个胆。”
狄黑虎还要说话,却被嗒嗒儿虎制止了。
嗒嗒儿虎皱着眼睛问:“若我是个普通士卒,他是不是就抓走讯问了?逼着我说我在战功上造假,然后牵扯到杨二广将军,牵扯到一大堆人?如果我坚贞,他会弄死我?我们军营里应该有这样的将领吗?他不知道吗?否定我的战功,万户的身份都没法确认的,到来的大好形势任他来破坏吗?”
布敖叹气说:“他是愚蠢。”
嗒嗒儿虎肯定地说:“不。他是胆大。他是视士卒为草芥。他不知道我们大夏律是给士卒尊严的。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为将呢?”
布敖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嗒嗒儿虎做了卒,就有一名军卒的立场。
其实就他而言,他是从部族社会出来的。
他只是觉得钟青善违反了做事的步骤而已,难道钟青善不能怀疑战功吗,不能传讯一个士卒吗?
士卒尊严?
士卒都要尊严,将领咋指挥吗。
他也不知道嗒嗒儿虎为啥强调大夏律给普通人尊严,只是觉得少年人负气,连忙罗列钟青善往日的功劳。
嗒嗒儿虎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那就把他送军法处吧。先正官,再正军,士卒们有尊严,才渴望建功立业。我阿爸教导我说,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尊严。他冒犯了我,我强大,可以不计较。但是,会不会将来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好卒冤死在他手里?让他改正,这是对他好,他是我阿妈家族的家臣,我更应该替我阿妈严加管教。”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孩子说话。
这是一国储君的论调,不过他也确实是一国的储君呀。
布敖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又规劝说:“你怎么能冲锋陷阵呢?这一身的伤……”
他嘴笨,要真是好嘴,会是马屁、疼惜网罗一大筐,甚至还会冲上去痛哭流涕。
嗒嗒儿虎打断说:“游牧人大汗家的孩子都这样,你有觉得他们不合适吗?雄鹰只有捕猎才能纵横天宇,男儿只有经过战阵才会成长。”
他又想了一下说:“我戳了他。我也有错,但我是故意的,我是要教训他,今天我戳他,将来他就会知道,士卒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足以能让他处于不安全的境地。让我功过相抵吧。战功的封赏对我也没有多少意义。逢毕是个勇士,也是烈士之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好他的。放心吧。老将军。”
布敖恭敬地点了点头,抬头望了嗒嗒儿虎一眼,眼角里已经多了眼泪,十四岁的少年,创伤十余,坐在你的面前……布敖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布敖老吗?不老。这声“老”是尊重呀。布敖顶不住这么多温暖的话,差点哭。
他也肯定,嗒嗒儿虎会是一个好的君王,虽然他理解不了大夏律要给每个卒子尊严干什么,但他知道这是好,这叫仁。
他嘴唇哆嗦,想说几句疼惜的话,甚至走向前去裹上,却做不出来,不是他做不出来奉承的事儿,而是他不得不把嗒嗒儿虎当成一个有威严的储君,他是不能因为年龄小就用恋爱亵渎的。
他一丝不苟地弯腰行礼,躬身退走。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