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听如霜胡说!皇上只是念在父亲多年忠心耿耿,才稍稍多照拂我一些,并无偏爱之心。再说先帝殡天不久,近来为了先帝的丧仪,宫中禁卫森严,皇上亦为父丧哀恸不已。这一时半刻,我也不便向他提起让母亲进宫的事宜,你恐怕还得多待些时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阮嘉笑笑,她在宫外无所倚依,又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看天过日子罢了。她起身恳切道:“姐姐莫要为我操心,只要不嫌我碍事,我多陪姐姐几日也是好的。”
如霜亦十分高兴:“好好好,小姐前几日见了殉葬,吓得夜里一直都睡不好,有表小姐陪她说说话,散散心,心情也会好些呢。”
兰妃经她说起殉葬的事,方问出心中不解:“昔日我嫁入肃亲王府后,也托人打听过你的下落,只知杨府南迁后,阮姨夫便将你卖给了牙官,后来为何会被当做宫嫔殉葬呢?”
阮嘉将先前如何辗转做了宫婢,又险些因一只蝴蝶被先帝临幸的事一一道出。两人听了均是惊诧不已,又为阮嘉的遭遇捏了一把汗。
如霜一向牙尖嘴利,只打趣道:“老皇帝没了那会儿,宫外都传言是‘蝶幸之祸’,咱们都想是哪家的可怜人儿被老皇帝看上了,未曾想竟然是你。表小姐从前最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怎会甘心做那老皇帝的第几百号小老婆?”
兰妃横了她一眼,阮嘉只讪讪笑道:“从前不谙世事,方不觉得害怕。如今才明白,活着已是不易,又岂能与天抗衡。”
兰妃叹道:“时移世易,身在宫中处处仰人鼻息,自然不与闺中时候相比。”
“姐姐说得是。”阮嘉点点头,“姐姐还记得那回我们因为读《女诫》被罚跪祠堂的事儿吗?”
兰妃道:“怎么不记得,跪了三天三夜,你还差点被赶出杨府。”
原来阮嘉昔日在杨府时,白氏让她与杨慕芝一同入学,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后来读《女诫》,《敬慎》篇里有一句,“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言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二人读到此句,觉得颇为不妥,既然已分是非曲直,就算只为明理,也须辨清,何以不争不讼?杨慕芝向来是个乖顺的,心中不平也就罢了,可阮嘉却与女先生据理力争,吵了起来。后来这事传去了老夫人的耳中,老夫人直言白氏这姨亲的外甥女如此不恭不敬,万万留不得,迟早会带坏了杨府的独女,便要将阮嘉赶出杨府。
阮嘉道:“若不是姐姐挺身而出,硬说我与先生的争执是因你劝唆而起,老太太早就将我赶了出来,还连累得姐姐与我一同受罚。”
兰妃摇摇头:“自小哥哥跟着父亲做事,家中小辈只有我一人,幸好还有你们两个陪着,我怎么会舍得让你离开。”她从臂钏中抽出一方叠成同心方胜的绣帕,阮嘉一看顿时红了眼圈。这方绣帕还是他们姐妹临行分别时,她绣来赠与杨慕芝的。一水的天青色云纹绸子上,绣的是“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如今二人一别将近五年,她竟将其依然带在身边。
阮嘉又道:“即便阿阮愚钝,慢慢也明白了‘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的道理。世上许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倘若一味只知争执,不肯低头,只会害人害己。”
如霜鼻子一酸,插嘴道:“表小姐都明白的道理,我们小姐却还要跟自个儿过不去。这些年,奴婢看在眼里,是真的心疼小姐……”
话犹未尽,阮嘉亦十分讶然,如霜先前既说了兰妃极受天子宠爱,为何又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正起了疑心,欲追问下去,就被兰妃抢先道:“你身子还没大好,还是好生歇着吧,也别多想这些。我这云台宫没什么好的,就是比较清静,平日里除了皇上,并没什么其他人来往。你若是觉得闷了,只要不去前头,想在后苑里走动走动都是随你的。这边伺候你的几个人,都是从前潜邸里就跟着我的,你大可放心。”
正在此时,暖阁的玉帘被挑起了一条缝,如霜小声点头回应,掀了帘子出去。稍时又进来回话道:“小姐,前头传旨,皇上今夜要来咱们这儿用膳。”
不过稍纵即逝的一瞬,阮嘉似乎看到了兰妃眼中流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眼角的笑意也悄然淡了下来。兰妃又执了她的手,展颜笑道:“姐姐晚上不能陪你了,你在这里养病也不能大张旗鼓,一会儿让人端了晚膳来。吃完记得服药,再让采薇、采芙伺候你沐浴更衣……”
“小姐——”如霜拉长了声调,实则催促兰妃快些去准备接驾,此间诸事不必面面俱到。
兰妃和如霜走时已是夜幕降临,月华澹澹,透着薄如蝉翼的绉纱洒出一室的清辉。阮嘉看着一桌精致的点心饭菜,不由得感念她欠人良多,此生不知该如何偿还。
正是思绪万千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阮嘉刚要起身瞧瞧,那人轻叩了房门低声道:“奴才是前头的小得子,皇上方才说要与兰妃娘娘晚上在后殿歇息。如霜姐姐说怕让皇上见到姑娘,让姑娘先移去西侧殿住着。”
阮嘉一听立刻放下筷子,望了一眼满桌的碗碟,遂回道:“好的,我收拾收拾就随你去。”
小得子喘着粗气道:“姑娘也别收拾了,交给奴才们来就好。皇上用完膳就要来了,姑娘还是先跟奴才走罢。”
阮嘉忙披了件氅衣,即刻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