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才陪得太后至今的殷雨竹居然看错了人,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借着抬头求饶的时候,仔细端详凌筱,凌筱神色清明面色无虞,不似有人教她装演。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曹温,曹温是足够看穿提点小公主,但她早年在宫中被人陷害,养成了明哲保身的性子,不轻易效忠任何主子,一夜的相处就足够让曹温推心置腹教凌筱如何应对宫闱了吗?
凌筱轻轻一抬手,扶住殷雨竹的肩,又用袖笼中的如意流苏丝绦擦拭老宫女的额角,柔声道:“姑姑也是好心,凌筱怎可责罚,姑姑,坐啊。”
变脸变得忒快了!
“白帕一事,凌筱倒觉得东宫之中唯有夫君才可裁决,但殿下事忙,请鸢姐姐代劳也是一样。”
她朝曹温颔首,曹温露出难得喜色:“奴婢这就去禀告太子妃娘娘。”
说是禀告的是太子妃,但起居注上都写明了,太子留宿掖庭衍筝宫,
殷雨竹忙问:“娘娘不怕太子不悦么?”
“他是我夫君,为何不悦?”凌筱笑道,殷雨竹愕然发现,凌筱神色又变了,唇角微微翘起,俏皮又得意,窗外日光透影落在她眉宇间,整个人仿佛玉琢得一般,干净的瞳仁似乎充满了……期待?
新婚之夜都不肯来的男人,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可惜若是太子殿下能看见这副皮囊,倒说不准真的会改变心意,这位新进门的小公主虽性情诡谲多变,但貌美总是无可辩驳。
门外高声通报很快就来了,太子殿下亲自前来,殷雨竹退到一旁行礼。
展洛卿在未封储君前是带兵王爷,战场上形同恶鬼战神,抬手要卿性命,连迎亲他也穿盔甲来可见一斑。
不过此刻他踏进东暖阁来却是常服打扮,大约是晨光正好,满身的戾气一卸,漆黑长发束在脑后,侧颜望去显得他俊美异常,他向来不要人搀扶,依旧自己持杖笃笃走来,眉宇间恰似少年时常常流露出的厌倦的高傲。
等满屋子齐声见礼停了,他复能听清殿内所响,才再走近,身后只带蛮盛,抬抬手让所有人起来,随意一笑,明知故问:“殷姑姑在教规矩?”
“回禀殿下,太后旨意,雨竹不敢不从。”
“什么规矩,说来听听?”他打着呵欠,拾级走上殿中央的长榻,用手杖敲敲塌凳确认方位,没想到敲起来软而弹……
“怪不得要教你规矩。”展洛卿叹了一口气,“你都舍不得起来让你夫君坐么?”
“长榻够长,夫君与妾身一起坐吧。”凌筱摇晃他的手臂,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展洛卿并不坚持,昨天给了她难堪,这一点小小放纵算补偿。
他低声笑:“殷姑姑拿你没办法,本王也拿你没辙。”
话到此处,殷雨竹再次跪下,果然展洛卿懒懒朝殿下一摆手:“殷姑姑,你去回太后,就说本王的意思,迟早的事,不急在一时。”
此番就是盖棺定论了,殷雨竹面色灰白,还想再劝,可她只来得及说:“殿下……”
展洛卿啧了一声,摆手的姿势不收反而极不耐烦地将手往高处一抬!时光犹如逆转,在自己迎亲路上不由辩驳射杀一干人等的暴君赫然在眼前!
满屋子的奴婢奴才一时如同惊弓之鸟,憋着大气也不敢出,头发丝都不敢晃,殷雨竹腿脚发软,再不敢进言,几乎是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留侧妃伺候本王。”展洛卿又说,他喜怒无常的名声远播,俊美得似乎还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容貌没有折损他的冷酷,神情里的漠然像随时会取人性命,命如草芥当如是。
无人敢拖慢,连春熙也战战兢兢离开。
“凌筱。”他最喜欢安静,可以听清细微的声音,衣料的摩擦声,急促离开的脚步声,犹如河浪退潮,堤岸沉寂,只有近在咫尺的心跳,沉稳,炙热,坚定,他略蹙眉,朝她的方向淡淡道,“你不怕我么?”
“为什么要怕洛卿哥哥?”凌筱清澈的声音像一曲由泉水演奏的乐谱。
“你嫁给我的当天,我还杀了许多人,我把你一个人丢在成亲的夜里,还有个疯了的妻子,她在你还没过门时便要我杀了你,我已经不是你的洛卿哥哥了。”他们像小时候闲聊一般,用着再平凡不过的自称,你,我,妻子,内容却是血淋淋的。
凌筱静静地说:“因为洛卿哥哥现在变成了太子了吗?”
眼盲无法依赖目视察觉欺骗,于是伸手搂住她的腰,凌筱身体温热柔软,顺势伏在他肩头,她似乎仍然在皇宫学堂里跟大学士学明理识事,低柔天真地询,若无其事地问。
“不全是太子的缘故。”
凌筱摸了摸他的脸上缠绕的巾帕,不说话了。
展洛卿被她摸得想笑,他这个侧室虽行事乖张,一言不合就得寸进尺,但还没有胆子肥到说瞎子两字。
没想到,眉骨和眼眶却突然落下了细碎的带有果香的吻,他扣住她的腰,仰起脸,似乎是要避开,薄唇却若无其事地寻找到她的唇,轻柔地回吻,
凌筱始料未及,犹如小猫呼痛,不满又恼怒地脱口而出:“你这瞎子又怎么啦!”
并不计较这句大逆不道的冒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明明白白地计较清楚:“你十一岁时不再入宫,至今五年有余,可烈火是三年前贡入中原,从未征战,民间也不可能流传,你为何一听闻它嘶鸣便认出它?”
凌筱心跳骤然如擂鼓,喉口干涩,洛卿心思缜密至此,相见才十二个时辰就被发现了吗……?
她该怎么解释,洛卿并非真的嗜血冷酷,但她要是给不出好的回答,洛卿如今情势是只可错杀不可放过,他一动念头,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的暗卫必然会要她性命!
展洛卿轻笑:“终于知道要怕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