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执玉精通医理,当时便已闻出白木的味道。
所以今天不可以……他并不能确定迟染是否会成为一个好的娘亲。不被期待的孩子不如从未来到这世上。
“无妨。执玉不喜欢这样,那便算了。三天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情吗?并不需要勉强。”迟染眸色中并没有不满,安抚地抚过他的长发,“我说过的,执玉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封执玉忐忑不安的心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霎时平静下来,海阔天空。他曾向往的自由,如此触手可及。从前迟染也这样说,但在这样的时刻她仍然记得,封执玉才全然信了。
迟染误解了他的意图,但真正的原因难以解释,封执玉并没有辩驳。
“如你所愿……”迟染一声叹息,眼中渐渐如墨黑沉,“执玉是自由的。”
既然他的留下只是因为责任和正君的名头,那么如果有一天……她便放他走吧。貌合神离的牢笼,又有什么意思呢?
封执玉平生所愿,确实是在这世间自由行走,自由为医。但迟染这句话说出来,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想法稍纵即逝没有头绪,封执玉暂且放下。时候不早,两人齐齐睡下。
封执玉所说的三天,无形中三天又三天……迟染一直睡在了自己院子,两人再没有同房。
春日宴狩猎次日是新夫献礼的时候。封执玉提笔作画一幅,赞誉颇多。
竹真提前知会了几个贵夫说封执玉其实会弹琴,要他们在献礼时候闹上一闹,好教众人欣赏一下。贵夫们欣然答应,于是封执玉将笔放下便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作画总是有些无趣,不够喜庆欢闹,近几年都见得少了。听闻迟少君六艺精通,可否再献上一曲好教大家欢闹些?”
一个人说不打紧,但一群贵夫扎堆说就不一样了。封执玉顿时陷入不弹琴不行的境地。
其实这一世的封执玉从未碰琴,众人眼里他应该是不会琴的。这么些人说他精通琴技,封执玉也是心中诧异。
但到了这地步,不弹当然是不行的。沉着命人搬了琴上来,封执玉弹起前世成名之作边塞曲。并无悠扬味道,琴声铮铮然磅礴大气,绘出边城角塞春日浑然之美。
多年未弹生疏的只是技艺,封执玉心性比当初弹奏之时更多了许多阅历。此曲一出,满座皆惊。
“都说封家幺子从未弹琴,今日才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凤后叹道。
众人自然纷纷附和凤后。大殿之上仿佛再现了前世场景。
竹真端坐上位,眼中愤恨之色全然藏起,一派温柔赞许。凭什么……自己那般出丑,这个封执玉却恰好真的会弹琴?
插曲来得突然,幕后谁人想要封执玉出丑来不及细想。迟染只是忽然有些怀念……那个在大殿之上演奏,还会看一眼她的封执玉了。
也许,他朦胧的心思,她曾辜负过吧……那样的年纪,那样……淡淡期待的神情。
春日宴献礼与食宴结束,祭祀还未开始之前,迟染找上了林锦绣。
“锦绣,这些日子我思量好了。戚南之行我去便可,正君近来身体不大好还是留在府中静养。”
“昨日观迟少君当堂作春耕图惟妙惟肖,题诗亦是笔走龙蛇,阿染莫要匡我。再说陛下密旨在……阿染这是要抗旨不遵?”
迟染眼中精光毕现,唇角弯起一个泛冷的弧度,像是听了个笑话:“锦绣匡人才是高手,吾辈叹服啊。我倒要问了,密旨当真有吗?”
“这……五皇女自然是有的。”林锦绣只是皱起眉头,脸上仍是寻常面色,不敢将真实情绪露出。
“但是陛下没有。”迟染目如寒星,斩钉截铁道。
“阿染莫要乱猜测,假传陛下密旨的大罪我哪里担当的起呢。”林锦绣强自解释道。她记得竹真所说,又见识到竹真受宠爱的程度,便信以为真。
迟染见林锦绣软硬不吃,左右梗着真有密旨,不紧不慢继续说道:“锦绣……你如何思想我无从得知。但从林中与我说起到现在,你的底气并不足。若真有密旨,你便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了。而且……陛下是个明君。”
是的,女皇是个明君,这明君的意味在一些事情上甚至显得过于不近人情。她励精图治知人善任,推行多项改革的政绩;克己节俭减免贡品,定期吃糠配咸菜的行为;和为了江山社稷永失最爱,又将最宠爱的皇子许给北凉的薄情,都同样够她彪炳史册了。而且,女皇极爱惜人才,又看重名声。
这样一个明君,怎么会为贪求一根南参对朝中重臣的至亲后辈下密旨?
林锦绣一愣。面上彷徨犹豫之色还是露了出来。
她之前只是没有细想,现在也慢慢想过来竹真所言大概是在哄自己……又或者他真的以为可以。但想想陛下的所作所为,下这样的密旨全无可能。更何况……真可以有的话,竹真完全可以先寻了密旨再托自己办事了。此时的林锦绣还有些紧张,因为迟染若是说她假传圣旨,她八成是担不起的。
显然,林锦绣还不明白若是密旨真可以有,竹真并没有这个必要来找她。
竹真究竟如何想都是是后话,眼前噱头已经穿帮,林锦绣一时间无言以对,也不知如何进行下去。只得苍白询问:
“阿染……这么肯定?”
“锦绣不是也十分笃定吗?”迟染说着,望进她四处躲闪的眼睛。
说到这里,林锦绣再编下去也无意义。赧然说道:“想不到阿染年纪虽小,见识却不浅。倒教我这个匡人的骑虎难下。不过阿染既然知晓我匡了你,那阿染为何还要去戚南?”
“原因很简单啊。依我看,这平步青云的意思倒是真的。”迟染脸上严肃的神色都消去了,一派轻松地微微笑道。五皇女趁机丰满羽翼,她又不傻,自然看得出啊。
林锦绣紧张的心情松了一些:“如此,以后共事互相扶持,还望阿染……原谅我今日所为。”
“好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并无她人知晓不是吗?”迟染当然不准备告发她,一个证据证人没有,即使陛下判定了也不会让她有什么实际损失。相反事情一旦爆出,自己过早地出现在竹真和五皇女的对立面,也是很难处理的。
“如此才好,多谢阿染。”
“不谢不谢,只是这里还有个疑问,不知锦绣能否解答……家中正君从不参与朝堂事,为何锦绣不惜假传圣旨,也要他前往戚南?”
“这……”林锦绣刚刚得了迟染宽恕,这样的问题按理应该好好告知,礼尚往来。但是这个问题,事关竹真要害封执玉性命,恰恰最不能说啊。
见林锦绣面色迟疑,眼珠子乱转,迟染便知得不到真话了:“锦绣不便说出,我也不勉强。只是有句话需得告知你。执玉是我迟家至宝,谁动了他,迟染与家母都不会放过的。不止人不能伤及,就是托他办事,他不愿了也不行。”
林锦绣愁绪顿时上了心头。依照之前五皇女所说,对于迟新因的独女迟染,是要拉拢的。但封执玉的命……是竹真想要的,并不能轻易罢休。如此算来,何止伤及?迟新因已经够呛了,现在看来迟染也不是省油的灯……
“当然无意伤及,只是另有贵人想要得一支南参罢了。”林锦绣虚虚掩饰道。
林锦绣说得越是避重就轻,迟染越是不放心,决意回去之后询问了封执玉,再命人多加探查。
林锦绣心中有事,竹真交待的事情未能完成,渐渐焦虑。两人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林锦绣辞别了迟染去寻竹真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