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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慎总是冰冷的,潮湿的,黑发贴在苍白颈侧,仿佛头顶有下不完的雨。乌云在他的视网膜里生根发芽,永远遮蔽太阳。的确像水鬼。
今晚又下雨了,钟慎从门廊外走到奚微的窗前。
二楼房间窗帘紧闭,看不见一丝亮光,也许本来就没有亮光。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和钟慎冷峻的脸上,冷是极冷,但冻久失去知觉,身体麻木,反而不那么难熬了。
也不知是耐心足,还是他清楚自己应该如此。天不亮,雨不停,他就永远等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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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凌晨五点,窗外雨还在下,奚微忽然醒了。
睡前床头的阅读灯没关,一直有光照着,他没睡实。手边的书在不知不觉时滑落,不记得刚才看到哪一页。
出于某种直觉,奚微打开主灯,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钟慎背对窗口而立,浑身沐浴在雨中,湿透的西服披肩边角淌水,他背影肩骨挺拔,身姿笔直,却莫名有几分可怜的味道。
灯光穿过玻璃大片洒落,照在他没有血色的后颈上,钟慎瞬间被惊动,回头看向楼上。
奚微拉上窗帘,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串数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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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在楼下站久了,快僵成一座雕塑,钟慎半天才挪动步伐,在门口拧干衣服里的水,尽量干净地上楼。
奚微有起床气,没睡好脸色更差。钟慎进门的第一时间,被他赶进浴室洗澡,把雨水、冬夜和酒的气味洗净后,才终于来到他床前。
头发仍然湿着,钟慎身披浴袍,低头说:“对不起。”
奚微坐着他站着,道歉不该有这么高的姿态,于是钟慎矮下来,用一个半跪的姿势伏在奚微的膝盖前,沉默,亲昵,乖顺。
即使洗了澡,他身上仍然很凉,碰到奚微滚烫的皮肤,很渴望似的又往前靠了靠。但在奚微看来这种渴望也是精心设计,是讨好的一部分,他一点也不怀疑钟慎会不会好好道歉,当然会,再也没人比钟慎更敬业。
“对不起什么?”奚微面无表情地说,“你讲,我听着。”
“……”
钟慎仰头看他,下颌到脖颈的线条微微紧绷,一秒也不卡顿:“我不该不接你电话,不该不留时间陪你,不该去那个酒会。”流畅得像刚才淋雨时他已经思考过无数遍答案。
奚微脸上的冷漠没有缓解,不说话。
答案好像不对。
钟慎喉咙干涩,又说:“让你情绪不好是我的错,我没处理好工作和私事的关系……”这句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大概意识到有歧义:酒会是工作?奚微是私事?还是反过来?
但不能解释,解释就是欲盖弥彰。
不过奚微没多想,奚微当然不认为自己是钟慎的私事,他们公得不能再公了。但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的。诚然,不论钟慎怎么说,他都不太想听。有些情绪不能靠道歉抚平,只能靠发泄。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他按住钟慎的后颈,略微俯身,“不找避雨的地方,故意淋湿给谁看?”
钟慎浑身一僵。
奚微手掌用力,迫使他仰头绷紧,“既然这么有头脑,一定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吧?继续说,我想听。”
“……”
奚微居高临下,眼睛投射出无法形容的威胁。不是他有意威胁钟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他在等钟慎的答案。像神话里象征恐惧与诱惑的斯芬克斯,如果钟慎胆敢答错他的谜题,结局唯有一死。
“我……”钟慎低声道,“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什么困难,我都应该把你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没做到就是我的错,对不起。”
奚微道:“空话。”
钟慎表情一片空白:“我以后不去了好不好?除你以外,我再也不做没必要的社交——”
“这话说了你自己信吗?黄启征是‘没必要的社交’?你巴不得早点拜进他门下吧?”奚微冷冷地道,“连敬业都不知道怎么演了,跟我硬背台词?——不知道怎么认错就滚,明天找方储结账,想要多少分手费随便开,养你这么多年,我也不差再加几个零。”
“……”
他松手,推了下钟慎,但竟然没推动。
钟慎握住他的脚腕,沿大腿向上,突然把他推到了床上。
奚微视野猛地摇晃,还未看清眼前就黑了。钟慎熟知他房间里灯的开关,轻而易举关闭,卧室一片黑暗。
唇上一重,钟慎吻住他。但更过分的动作没有了,钟慎似乎有点发抖,与其说是强吻他,不如说是控制不了自己,要靠他的吻来维持情绪的稳定。因而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离开,即使冒着被他教训、惩罚的风险,也要先亲完再说。
奚微一天能洗三遍澡,不用香水身上也有沐浴露的香。这种香气似乎也成了能缓解某种瘾症的解药,他的脖子被用力按住,钟慎贴到他的颈动脉上,克制地嗅着,吻着,突然又说一遍“对不起”。
……这回才终于恢复正常水平,表现得有点诚意了。
至少拿出了拍孙兴厉电影的演技,没当上“最佳男主角”是评委的损失,不是钟慎的问题。
奚微在黑暗中冷眼看他。即使知道他在演,也不得不承认,钟慎至今还有在自己面前表演的机会,是因为和季星闻之流相比,各方面都更高一级。
一般明星习惯镜头之后,会不知不觉养成对外展示自我的习惯,无时无刻不散发魅力,以至于显得廉价。
钟慎的魅力却来源于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爱看不看、爱拍不拍”的对外漠视,好像很不愿意主动吸引谁,宁可被雨淋透,烂进泥里。
“差不多行了。”
极具威胁的斯芬克斯终于松口,勉强算钟慎答对。
而答对之后的奖励,也只是不被扼死而已。
奚微的嘴唇被吮得有点肿,推开亲起来没完的钟慎,他冷酷地说:“在我抛弃你之前,你不能去别家门口讨饭吃,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