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口气,本来宣宗一走,他们这帮老臣就不受娘娘的待见,若再失了皇上的恩宠,无疑对大局十分的不利,所以才由此一举,哪知冷不丁地一抬头,恰好迎上了小皇帝的目光,只见平日里温顺如玉般的小皇帝竟对自己露出凶狠的目光来,这等目光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不免被吓了一大跳,方才思索的好话儿竟给忘了干干净净,整个人仿佛如一只呆立的公鸡,一动也不动。
就这会儿,小皇帝已听厌了千篇一律的祝贺,冷哼了声心道:“这哪里是贺表,这分明是不把我这个皇帝当回事儿了?“心头越是这么想,越是觉得王先生的那一番话实在大有道理,对杨溥的恨意也就多了几分。
就这会儿功夫,陈祚已念了十几本贺表,小皇帝实在不想听这种千篇一律却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东西,摆了摆手道:“”挑几本可心的给朕念念。”
“王公公果然是料事如神。”陈大人心里暗赞了声,忙从一堆奏本当中寻到了王公公嘱托的奏本,缓缓打了开来,略一沉吟,便扯着嗓门念了起来:“臣御史王郎疏劾辅臣杨溥。”
几个字儿刚开了头,寂静的大殿忽的便得热闹了下来,显然百官没想到有人竟如此不明事理,如此不畏生死,竟在新年的第一天就行弹劾之举,这摆明了是找事儿了,这么一想,百官的目光纷纷看向了杨溥。
杨溥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神情透着捉摸不透的味道,听得陈祚的言语,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既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也没表现得很愤怒,似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一般。
身后的杨峥轻叹了声,旁人不知杨溥他是知道的,对于王朗的弹劾杨溥并非不在意,而是看淡了,这老头是彻底放下了。
小皇帝也没想到有人会在大年初一就行弹劾内阁,不由得楞了一下,侧目看了杨溥,见这老头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头顿时生一股怒气来,心道:“王先生说杨溥是四朝老臣,仗着资历高,太皇太后的信任,早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往日他还不信,如今看来这话儿倒也有几分道理,否则听到这样的奏章,为何无动于衷,连上前辩解的意思都没有,这,这分明是蔑视朕嘛?”
但凡是小皇帝最忌讳的便是权臣蔑视自己,小皇帝心胸本就便是宽广之人,此时看杨溥如此模样,心头早就憋了一股怒气,自是没好脸色看了。
陈祚刚开了头,便不敢往下念,做了这么多年的御史,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不知趣,不由得呆了呆,再看百官愤怒的眼神,心头也有些忌讳,迟疑的道:“皇上,微臣还念么?”
小皇帝真在气头上,真想寻个人出出气儿,听得了陈祚这话,冷哼了声道:“念,进表自当有贺喜的,也就有报忧的,太祖皇帝当年设置御史言官,不就是为了畅通言路么,既是言路朕与诸位爱卿听听也无妨。”
“微臣明白!”陈祚应答了声,将弓着的身子捋直了些,重新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奏章打开,朗声念叨:“臣闻进言者皆望陛下以尧、舜,而不闻责辅臣以皋、夔。何者?陛下有纳谏之明,而辅臣无容言之量也。高皇帝鉴前代之失,不设丞相,事归部院,势不相摄,而职易称。文皇帝始置内阁,参预机务。其时官阶未峻,无专肆之萌。二百年来,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乃大学士杨溥偃然以相自处,自杨士奇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谏官因事论及,必曰:「吾守祖宗法。」臣请即以祖宗法正之祖宗进退大臣以礼。先帝临崩,杨溥托疾以逐杨士奇,既又文致之杨荣狱。及溥论籍籍,则抵杨士奇书,令勿惊死。既迫逐以示威,又遗书以市德,徒使朝廷无礼于旧臣。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非开国元勋,生不公,死不王。成国公,生非有奇功也,杨溥违祖训,赠以王爵。给事中陈散一言而外迁,郎中陈丰年一争而斥去。臣恐公侯之家,布贿厚施,缘例陈乞,将无底极。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用内阁冢宰,必由廷推。今杨溥私荐用杨峥、陈循。高谷,杨峥在翰林,被论者数矣。其始去也,不任教习庶吉士也。杨峥之为人也,杨溥知之熟矣。知之而顾用之,夫亦以杨溥善机权,多凭藉,自念亲老,旦暮不测,二三年间谋起复,任杨峥,其身后托乎?陈循生平无善状。巡抚陕西,赃秽狼籍。及骤躇铨衡,唯诺若簿吏,官缺必请命杨溥。所指授者,非楚人亲戚知识,则亲戚所援引也;非宦楚受恩私故,则恩故之党助也。陈循惟日取四方小吏,权其贿赂,而其他则徒拥虚名。闻杨溥贻南京都御史赵鸿文,台谏毋议及冢宰,则杨溥之胁制在朝言官,又可知矣。祖宗之法如是乎?
祖宗朝,诏令不便,部臣犹訾阁拟之不审。今得一严旨,杨溥辄曰「我力调剂故止是」;得一温旨,杨溥又曰「我力请而后得之」。由是畏杨溥者甚于畏陛下,感杨溥者甚于感陛下。威福自己,目无朝廷。祖宗之法若是乎?
祖宗朝,一切政事,台省奏陈,部院题覆,抚按奉行,未闻阁臣有举劾也。杨溥定令,抚按考成章奏,每具二册,一送内阁,一送六科。抚按延迟,则部臣纠之。六部隐蔽,则科臣纠之。六科隐蔽,则内阁纠之。夫部院分理国事,科臣封驳奏章,举劾,其职也。阁臣衔列翰林,止备顾问,从容论思而已。居正创为是说,欲胁制科臣,拱手听令。祖宗之法若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