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儿子重新塞回他母亲的肚子里,而现在当他这样苦苦哀求的时候,他的心中竟然只有怜悯。那点子被寒风吹起来的怒气也消散了。
可他依旧不可能明旨让他出去。既然你心中有所求,就应该有所承担。
你既然自己想出去,就凭着自己的能力出去!
萧景琰赤手空拳地打开每一道宫门,侍卫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靖王殿下赤红着眼睛,以一己之力推开了厚重的宫墙,当宫外的黑色天空在众人面前展开的时候,他们竟然觉得宫外的世界额外的明亮。
萧景琰的额头上满是青筋,手被宫门的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皮与皮之间找不到联系,却依旧死命地拼凑成原来的模样,意图阻止鲜血的肆意。
心和身体一样疼痛,心不会骗人,身体也不会。像是被烤在火上的心脏,透出来的香味还好吗?沉重的四肢在推倒宫墙时力气十足,现在却无力到支撑他的体重都勉勉强强。眼睛早就已经看不清事物,耳朵里的声音也不太分辨得清了。唯有那一声声含着笑意的玥儿在他的生命里不断地炸开,在他走过的道路上不断地炸开。
有人,似乎也没有人。
靖王殿下此举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有好事的百姓也在宫门外偷看。他们想起的是才不久的大婚上,靖王殿下笑容满面地把新娘子从郡主府中抱出来,接受了他们鲜花的洗礼。
“欸,你还记得吗,那天我扔的桃花才真落在新娘子的轿子上了。”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地朝边上的儿子道。
她儿子眼眶已然变红,低声道:“娘,你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啊?那天的新郎官看着还成,现在怎么成这样了!”老奶奶低头问,说话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他的儿子把母亲扶到一边:“叫你不要来看热闹,你非来。之前的新娘子已经死掉了。”
“死掉了?”老母亲一愣,良久地不说话。她看着独步走过来的靖王殿下,手掌上血流不止,一滴一滴地滴红了她的眼睛。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公平的,有的人有了有的,就叫他失去;有的人永远不会拥有,也不体会没有的痛苦。
萧景琰从老母亲的身前踏过,喋喋不休的老母亲忽然就叫住他:“你是第几个皇子来着?”
萧景琰似乎没听见,一直往前面走。
儿子企图阻拦母亲的放肆,老母亲却跟在萧景琰身后继续她的絮絮叨叨,人们诧异地看见这位年过七旬的老母亲体力还是当年的模样。
“你手受伤了,要不要紧啊?我这里有手帕,要不要包扎一下。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不懂得照顾自己啊?”
到底是谁受伤了,谁生病了,谁需要包扎?
是不是靖王府里的那个傻柏玥!
到底是谁不懂事,谁不会照顾自己,谁让自己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是不是靖王府里的那个傻柏玥!
萧景琰蓦然就停了下来,他回身抽出了老母亲手中的手帕,粗粗地缠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抬头看黑夜里挂着白色灯笼的靖王府——虽然还很遥远,但是那种白色的幽光却出奇得亮眼。他抬步就走上前去了。
柏!玥!我萧景琰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你呢?
誉王被他略过去了,誉王妃被他略过去了,他似乎还漏掉了暗夜里一辆青色的马车。马车里梅长苏咳嗽阵阵,蔺晨坐在他身边。
“你能不能不要赌气!要么进去,要么回去!”蔺晨气急败坏,小玥死了,他梅长苏也要死吗!
梅长苏红着眼睛:“我不敢进去。我怕……我怕看到萧景琰。”
“你有什么好怕的!没能救活柏玥的人是我蔺晨!你怕什么!若是你觉得愧疚,那我是不是该自刎在萧景琰的面前!”蔺晨暴怒地吼道。他的眼中布满了青丝,他的眼中也含着泪水,为什么就没人看到呢?
所有人都在自责,自责于自己的办事不利,可他们有没有想过他蔺晨的感受!生平第一次看着明明可以救回来的人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
梅长苏愣了愣,他看见景琰进去了,景琰怎么回来了?宫门不是落锁了吗?他不会……为了小玥做傻事了吧?
对啊,就是做傻事了。你们一个个觉得我死了就看不见你们了吗?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啊?落在青桐树上的唤作柏玥的灵魂无奈地摊摊手,心中却涌起了别样的难受——毕竟做人的时候,这样的时刻该哭一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