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大金的公主,他们更想认你做驸马而已。”独处之时,扶风颤声对他说,满脸俱是抱歉之色。
“你不该来。”他简短地回答,洞房花烛夜,他依旧一人去了书房。
“少爷……”扶风神色黯然,谁又该来?
那将近半月的时间里,面对完颜永琏安排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林陌不止一次借故逃避,也因为闻知林阡夫妇脱险、但秦向朝杳无音讯而试图带着扶风离开囚笼。
趁着完颜永琏去环庆战区求见完颜君隐,他寻到了最好的机会和扶风暗中出逃,只可惜功亏一篑,在即将出城时被一把熟悉的佩剑拦下。
“想带她走?从此隐姓埋名?害我两边都落空?”轩辕九烨嘴角一丝洞彻的笑。
他背着不知何故、昏昏欲睡的扶风:“你早就发现。”
轩辕九烨答非所问:“知道她今日为何一直昏沉?因为她身上被下了毒,解药需半日一次,唯独我手中才有。”
他怔在原地,恍然:“十年,一如既往的卑鄙。”
“卑鄙?宋人也是这么骂你。”轩辕九烨亲手将他送进回程的马车,“别再抱希望,秦向朝已经被关进了短刀谷的万尺牢,林阡靠不住,你只能与我相互利用。”
消息闭塞,他无法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却知道扶风命悬一线,他不能反抗,他必须坐下。
“扶风,对不起……前些日子我一直浑浑噩噩,连父亲、连自己都忘了,也不曾顾过你,害你受伤,被他们下毒。”他抱着这个苦难生涯里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子,满怀愧疚。
“我没关系……少爷,我只是心疼你,你什么都忘了,可你偏偏却记得她。”扶风噙泪凝视他,断断续续地说。
她,是啊,念昔,多年的魂牵梦萦。
因为她的缘故,林阡都可以被相信,被宽容。
后来玉紫烟便到了,玉紫烟说,林阡的人早于吴曦就对她下手,短刀谷义军从来就谋算着要他们死。
为了玉紫烟那被烧毁的容颜,为了秦府所有人遭受的不公,林阡,不可原谅,必须复仇。
即便如此,念昔都是无辜,她永远都只是镜花水月的边缘,和这些功业、仇恨都毫无关联。
“不是。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吟,是她下令把老爷处死,还悬首于要道示众,昭告天下要将我们株连九族……若非我趁其不备逃出来,只怕再也见不到少爷和夫人……”
“少爷,是我亲眼所见,亦是她亲口承认。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将她从那样一个单纯善良,变成了如今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是为了让林阡没有后患……刚到川蜀的那年,她就对少爷做过同样的伤害!”
爱悬多高,恨跌多重。
念昔,居然是你,连林阡都想通融的父亲,是你决定了将他斩立决!?
难道你不知道,父亲对我的重要,当初,是因为父亲受伤的缘故,我与你才错失良缘。
难道你竟一直不懂,后来我忍辱负重,走投无路,甘之如饴,全都是为了你,
是,是我自己看错,崇力说得对,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可我竟然宁可被凌迟了十年,直到这一剑割到心脉,才明白,你为了他可以泯灭良心将我那个单纯的念昔出卖。
“饮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个丢弃,或照顾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击……”十年,林阡没有让我失望,保住了饮恨刀和你,
何曾想,却是他、饮恨刀和念昔你一起,让我林陌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价!
如果只是到这情境,他也不过是恨,
他日若再相逢,若有契机,他手中双刀,会毫不留情地刺进林阡、林念昔的身体,
可是这些都构不成他降金的动机啊,
终究只是私人的感情罢了,官军义军所有的诬陷、栽赃、嫁祸,全都可以终结于林阡、林念昔这两条性命,
为何要上阵?掀天匿地阵,那就是轩辕九烨认为可以令金军兵不血刃的阡陌之伤,涉及金宋双方各六十四件神兵的庞大阵法,只要林阡在面对林陌时有一瞬的犹豫,都将会使宋阵彻底断送。
固然可以帮陌实现愿望,让林阡送命,可是那样一来,不止林阡一个人会死,南宋甚至会面临国破家亡,所以为何林陌要上阵?
他对金国没有那么深的热爱,更加不想为杀林阡就反过来对付自己的祖国,汉家兴亡,南宋风烟,他年少时心驰神往、入仕后辗转流连的大好河山!
被迫无法实现的梦想,谁说就一定要去将它掐灭!?
无处安身,却可留恋,要他叛国,他做不到。
然而现实总是那样的身不由己,
不知哪一晚的梦境,他听到这样的指引,“掀天匿地阵,若缺席一人,则全数赴死,山河尽毁。”
意思是说,无论金宋,只要有一人缺席,则金宋便都会毁灭!
噩梦惊魂,醒只枕席,耳边箫声缭绕。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是阵中人,可是,饮恨刀的位置早已被林阡占据,为何他还能被提示?只能说明他仍然在阵中。
他若不去,预言说会天倾地覆,他若去了,却又该站在何处?
是命定的永劫之主吗?
“即便那日我在阵中,也未必要全力以赴,未必要动武,只要在,便好了……”他按住扶风冰冷的双手,安慰她也是自我安慰。
阵法开启之前,梦却越来越频繁,竟又有那光湮老人,对他述说,务必心诚、全力以赴。
那一梦甚长,醒后夕阳西下,隔墙的箫声那样幽寂,仿佛就是梦境里的仙乐。
他终究站在了金阵最关键的第一位,将一切杂念都抛弃到了九霄云外,手握永劫之际,只想着就当这是私人对决,尽早打完,一了百了。
他设想的最好结局,就是他尽力了也不曾赢过林阡。如此,既不至于山河尽毁,也好教南宋阵法不灭。
轩辕九烨说林阡一定会犹豫,轩辕九烨还说在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轩辕更了解林阡。
是吗,林陌却料定,林阡在发现他全力以赴的那一刻,会心硬如铁。
也罢,我复此私仇的方式,就是让你林阡亲手杀了我!那样,会让你夫妻二人,一直欠我,永远负罪,生不如死。
他以为他一定是死了,血溅婚宴之后他就一直身负重伤,不到一个月又被这样强的阵法穿透。
苏醒时,不想又看见了轩辕九烨清晰的背影。
“掀天匿地阵,六十四人的兵器,合起来给我的致命一击,我,竟都没有死吗?”林陌眼中顿时全是失望。
轩辕九烨持箫转过身来,带着罕见冰冷而严肃的表情,久矣,才回答:“因为在你的身后,当时还有六十四位金人。正是他们,给你抵消了大半伤害。”
见他沉默,轩辕九烨敬重、自豪地继续讲道:“东方雨等六位大人也是因你付出了生命代价。无论你是否赞同,这一战他们都是你的战友。”
谁会有他这般际遇,战前,抛弃他、亏欠他的全是他的自己人,战后,他担负的、抱歉的,全是敌方!那一刻,也只能在心中默念,唯一的信仰和初衷,南宋,无论在哪里,他只要奉守着他的故国!其余的再错,他也是对的。
缓得一缓,轩辕九烨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苦叹:“林陌,为何这么傻?他们那样对你,你的潜意识里,竟还是希望他们胜?”
“当时,我确实对林阡带着满腔仇恨,但不希望祸及宋阵的其他人……”林陌回忆,苦涩述说真心,因为瞒不过面前毒蛇。
“你因为南宋武林对不起你而恨林阡夫妇,却不想南宋武林偿命而只愿要他俩赎罪,然而你心里清楚,他俩任何一个有闪失整个南宋都可能万劫不复,所以百般矛盾之下,你林陌当了懦夫,只想着一死了之让他们对你负疚。”轩辕九烨冷笑,言辞变得激烈,“这算什么复仇?复仇不是该痛痛快快地要他们血债血偿?为你枉死的父亲,重伤的母亲和妻子讨回公道?活着看到他二人千夫所指天诛地灭的那一天!你连这点志气、血性都没有吗!”
“轩辕大人,即使南宋武林都对不起我,朝堂不曾,民众不曾,河山不曾……谁会因为个人感情就叛国?”林陌低声坚定。
“冥顽不灵。然而,除我之外,又有谁知?”轩辕九烨微微一笑,“你在世人眼中,所作所为终究叛国,动机行为都合情合理,现在与我的对话才是说不通的——就算林阡夫妇就在你对面,你也无从解释,你为何上阵?为何担负永劫?对了,忘了告诉你,掀天匿地阵,宋恒缺席、寒泽叶顶替,仍能帮林阡打赢我们。”
林陌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既惊又疑:“不是说……若有缺席,全数赴死?”
“不是。”轩辕九烨修长手指抚上他手中这支随身携带的箫,“去问问林阡和念昔,我可有改过他们的梦?不,不对,你已没有机会。”
“梦境里我听到的,全是假的……”他看见那梦境里无处不在的乐器,才明白那是轩辕九烨从黔西学来的魔音,他被轩辕九烨骗了。
“你永远是罪人,连你自己也无法原谅。”轩辕九烨得偿所愿地笑。
他以为他是田若凝,因为投靠金军所以投靠金军,却原来他是云蓝,自以为是地犯下一个让自己无法饶恕的错误。
“好好养伤,安稳做你的驸马。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轩辕九烨说的希望,是轩辕九烨营造的阡陌之伤有了希望,不是他林陌的希望。
是的,没机会了,他总算尝到了南宋遗民的苦,想着回,然而却永远都回不去了。
所作所为终究叛国,这八字当头而落,重重一击,他身子一沉,倒在榻上,错了,唯一的奉守也是错了!掀天匿地阵,他终究是背叛了他的故国。饮恨刀应当刺进他身体啊,那一刀,他应该受,正是他站在了对立面的惩罚!
视线里,白衣男人渐行渐远,曾经的一切都随着那人的衣袂飘动而灰飞烟灭。
曾经,
欲倾我此身保江山社稷,
求筋疲力尽有你拭血痕,
怎奈何,无可能,
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