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祝孟尝摸后脑勺:“他念的是李太白的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又这么奇怪?”
“去!他念的是两首!”吟儿无语。
“真是醉生梦死,沉溺美色,钱粮都送给别人去了。”林阡面色铁青。
“美色。”吟儿想起来,“会不会就是那个大美人?”
沈宣如突然有了神智,蓦地喊出一声:“美人!”
“看来真是那个人的美人计,不知是谁指使,是金人还是五岳?和我们比这暗器功夫?!”吟儿生气,沈宣如还不知何时清醒,来了也是白来!
祝孟尝也生气,赶紧踩一脚:“沈宣如,真没有自制力!”
“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他醒酒!”林阡看出祝孟尝的歪歪肠子,一边训斥,一边对那女子更增好奇。不知她何方神圣,真是谢清发的压寨夫人?还是金人?
才说不准半点失误,就来个误事的沈宣如,可能还害敌我此消彼长。林阡摇头,无可奈何:沈延、沈絮如皆建奇功,怎么他们的大哥如此差劲。
心一颤,可沈宣如从未犯过这种错……
月光从树顶洒射下来,又一夜悄然降落。
黄河湍急,夹带沙石,碛口此地虎啸龙吟的壮丽,相比柳林缥缈幽雅的秀丽,自是别具一格。
林阡在谢清发老巢外转了一圈,对越风先前没了解透的都了然于心。
当黄河从身边气势不凡地经过,这片山林反而被衬得空荡静谧、荒如坟墓,如此便有种置身其间、不知何时便会有鬼猝然窜出、从后拍肩的错觉,太诡异,寻常探子不适合入。但吕梁五岳扑朔迷离,金国大军虎视眈眈,再危险也必须闯进来。
林阡承认,这种喜欢夜间独行的习惯,还是当细作时候留下的,改不掉。
枝响叶落,林阡心念一动,下定决心往反方向走。
脚步声,可以粗略分辨出有四五种不同层次的轻功,不是一个高人在故弄玄虚,就是四五个或更多人企图围攻自己。尽管心一浮躁,可能一点脚步声都再也听不到。
林阡提携饮恨越行越快,各个方向空气都越绷越紧,一步杀机未现,两步杀机酝酿,三步隐现,四步毕露,五步,六步……速度到达极致,便是图穷匕见——
一声激响,一把飞匕划破寂静,直冲林阡心脉要害,尖锐猛烈;兔起鹘落之间,第二把飞匕随之发出,却比第一只更快更猛,出乎意料。第一把尚且令人措手不及,正待全力抵挡,谁料第二只赶在第一只前面,从另一个方向更早地夺命?
林阡处变不惊,长刀起落,摧枯拉朽,瞬间两匕皆飞,多余杀气直冲树后,径直将那人迫出:“束乾坤软剑出色,暗器也独树一帜。”
那人拊掌,正是束乾坤:“盟王好眼力。”山东之战他围剿林阡时,虽不是最强悍,却一定最尽责,故林阡印象深刻。
乾坤剑当即出手,急切向林阡挑战,剑光螺旋,摺叠收放,起伏跌宕,不改其“骗近杀远”特色,昔年便可傲世燕云,林阡长刀应接五招,掂量他进步不小,如今杀伤力强得多。
猛然又一道冷风狠打,速度快得林阡来不及出短刀,被迫徒手接过那人杀招,所幸那人所持并非兵械,威力却同样削铁如泥。
便是对束乾坤连续十七剑兼容并蓄的同时,他迅捷拆完那人连环来袭总计三十的霹雳掌、物换星移掌、碎骨爪。实在可惜,此人差点为他所用——
一袭紫衣,冷艳无双,正是暌违已久的楚风月,走绝了北国也寻不到几个这样明眸皓齿,可惜在受情伤之后她更加沉溺于战事,以拼命战斗来麻痹内心,变得更加手段狠辣,美貌终究成了附属。
缺少了师父邵鸿渊的指点,这两人仅凭自悟,竟然一个提升了攻击,一个完善了速度,都是世所罕见的习武奇才。好在林阡有渊声佛经的加持,不仅攻击、速度有提升,纵连精力都取之不尽。
“这个主公,实在难得,竟当起细作来了。”楚风月才刚现身,她麾下也都出现,将林阡围在当中。
“楚将军,彼此彼此。”林阡早就知道,既然凌大杰负责攻杀,那亲自招安的任务必须落在十二元神身上,方可对五岳示出诚意。
却没想到,世界这么大,偏又这么小,金宋两路来谈判的先撞在了一起。
一时风起云乱。
除却这两位高手,这里少说四十金人,陆续赶赴,剑拔弩张,俨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不容喘息,乾坤剑再度袭向林阡胸口,四围金人,纷纷冲前,刀剑齐出:“杀了林匪!”
林阡屏气凝神,长刀掠斩束乾坤之余,反脚踢翻、披风带飞、刀锋排开七八等闲,再一转身,短刀急扫楚风月,气势震慑、内力碾压、意境惊撼十余杂碎,不愧饮恨刀林阡,其恢弘、超然、激越,仅冯虚刀徐辕一人可比,十刀之内,教楚风月黯然失神,半刻才被“师妹”唤醒。
乾坤剑原已被长刀封锁,却为救楚风月陡然冲出、旋绕伸长、奇招迭起。林阡压低重心避其锋芒,提刀上行对其虚处冲灌,势如劈竹,束乾坤难以拆解,剑法当即消颓。林阡才刚大占上风,倏然侧面又生阻障,原是楚风月缓过神来、又以碎骨爪冷辣迎上,林阡身手何其矫捷,闪身一避,长刀对乾坤剑轻轻一推,其剑尖便不受控往楚风月手上卷绕。
束乾坤哪能甘心被利用,刷一声迅疾掣回软剑,林阡正要趁势收割胜局,又有十一人设阵围挡,解了束乾坤和楚风月两个人的危难——
花帽军这十一剑手,在山东全受过林阡救命之恩,纵然如此,不敢懈怠或留情;集结合阵,全力以赴,可惜二十回合,还是纷纷败下阵来。
“毕竟人多势众,还是消耗了林阡几成……”束乾坤略有恢复,一剑重新回刺,那剑法当真叫做草色遥看近却无,明明来势凶猛,弧光失在近前,骗得饮恨刀不得不击在他螺旋空心,好在林阡内力比他雄劲得多,即便不慎入他剑局,仍是一刀强行劈斩、整体打破,霎时战场不剩其余,尽是雪光、天色、与饮恨刀中万象。楚风月当即补位,但她一掌出手过后,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明明千钧之势,却好像被什么轻而易举地收容,抬眼一看,连绵群山……
顷刻之间,四十人全成人浮于事。
由两个十二元神、花帽军十一强将统帅的四十人,加起来都不是如今林阡的对手?!好在,林阡不是铁打,脸色也见苍白,不像适才那般游刃有余,终究对得起大家一番努力。束乾坤、楚风月正一边继续围攻一边考虑下一步该当如何,不想正是此刻,山路上施施然行来一个蓝衣女子,应当只是过路,不知有否看到这番激战,却摇晃几下、扶额倚石、停在原处没有再走,隔得较远看不清她容貌,依稀纤腰微步、轻纱皓腕、身姿袅袅。
楚风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欣赏,甚至没那个时间去细想,当自己和师兄连战连败,各自都上气不接下气,要擒住这个万夫莫敌的林阡,便只能靠兵不厌诈:就抓住林阡不愿伤及无辜的心理?将这个上天赐来的帮手用上?!
楚风月急中生智、想到便做,当即飞身上下将那女子擒入阵中,缓得一缓,缺了她的束乾坤被林阡打得半身是血,眼看着三重兵阵都将被林阡攻破。楚风月的铤而走险却终究见效,抢在最后一刻封锁住了林阡去路,毫不犹豫,一掌击向林阡一手将那女子做盾:“想出去?杀了她!”
围攻金军乍见此女,全数愕然,见只见长发及腰,肌肤胜雪,醉眼横波,顾盼神飞,生生把他们自负美貌的楚将军比了下去!
林阡何尝不惊?不正是那个可能偷听他和冯天羽说话的、雾中泛舟清江一袭水绿衣衫的、日出溪山道旁微醺要他送回家的、极有可能魅惑了沈宣如夺去他钱粮的……神秘美人!?
想出去,并不难,眼前四十人他哪个都打败了,只不过他们从上到下以死相拦、希冀能撑到他力竭为止,才与他僵持了这么长时间,而现在,楚风月用人质加快了战斗进程,不失她在战场上的雷厉风行。
然而?人质?这女子到底也有一半可能,是他们金军指使、演一出双簧诡计,这女子虽然表面是喝醉才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很有可能有武功不应该毫无挣扎……
不容多虑,当楚风月与这女子猝然逼近,林阡若不防只能中掌,若拦挡,无论是刀是掌,力量必伤及她,那一瞬,无论有三千种可能都有一个是这样的:这女子是无辜,她不是那个酒馆外的偷听者,她不是夺沈宣如钱粮的人,她也没有武功只是有缘碰巧路过……林阡终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长刀停滞、短刀反手抵御束乾坤等人,任凭楚风月这一掌向他打,这一掌……谁说就一定伤得了他?
楚风月这一掌只差毫厘就打在他身上,而他到这境地依然没有出手相抗,当是时,楚风月留意到了这一点,深知自己计谋精准,满足一笑,正要得手,却觉手上一松,人质裙带被林阡一拉,已经被林阡拦腰夺走——
林阡听说出徐辕山东之战“双箭射一雕”,深知楚风月心理,当她致力于拿下他,全心全意留意他的刀,她根本不会想到,他最先做的是救人,尔后于交睫之间,出刀——
便是楚风月惊愕的电光火石,他将那女子揽定原地同时挥斥长刀反击,最后一瞬,谁被谁牵住了注意,谁比谁快?刀锋燃,战意翻,毫厘之外,楚风月杀气尽被遣散。
仅此一刀,豪放直上青云,气冲霄汉,天下震颤。唯有楚风月作为对手,深知这一刀他举重若轻……被击倒在地,觉全身散架。
凌乱处,忽听有人轻声念:“上善若酒”,好像识得这刀法。
林阡一惊回神,看向身边女子,她与他并肩而对,旁若无人,似醉非醉,似笑非笑。
哪怕这女子也瞬然变脸、对林阡的胸口祭出一剑,林阡也自信尚有余力——对阵之后他虽讳疾忌医,却自认为好得差不多了。
“‘自认为’罢了。”樊井的念叨犹在耳畔。林阡忽然心口一麻,暗叹不好,当初胡弄玉在关键时刻失踪于荒山,终究贻误了韩丹下在他身上的火毒。
“哼,你中了毒!”楚风月勉强站起,狠狠说,他一愣,想起适才楚风月掌风寒气,不错,她师承邵鸿渊,是寒毒高手……
可他身上间或发热,明明还是火毒。
“中毒的是你。”那女子忽然转身,楚风月与她乍一照面,大惊失色,甚少有人会令她自愧不如,可这女子,延颈秀项,身高首先就压了她一头。
更何况,眸光潋滟,顾盼生辉。只凭眼神和笑意,就传递出稍许的张扬和不羁。分明,只是个陌路人而已!
束乾坤完全顾不上自己半身是血,惊得不知双手双脚怎样摆放,楚风月只一转头,撞见束乾坤少有的垂涎表情,就猜出连他这种厌恶美女的奇葩都动了凡心,摇头,回应:“我掌心藏毒,虽差毫厘,还是击在了他身上。”
“我在当中,岂能容你得逞?”那女子笑容竟带霸气,楚风月难以冷傲,一时怔住……那应该发生在林阡拦腰夺她的瞬间?她看似没有武功,却悄然打偏了寒毒?
林阡蹙眉:她果然武功高强,只怕还在楚风月之上。背上顷刻冷汗:林阡啊林阡,你何时自负至此,她若真是金人,你已……
当即感谢她:“多谢谢夫人相救!”对这女子身份,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那女子微微一愣,嫣然一笑:“不用谢,阁下好歹送我回家——不过,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夫人,叫我倾城姑娘。”
那一笑,足以令束乾坤不稀罕任何东西了:此生够矣!
楚风月脸色一变,瞠目结舌:“扶澜倾城……”
她当然知道,谢夫人,扶澜倾城,是她此番来碛口的目的!结果,为了另一个目标,搞砸了?!还为渊驱鱼,直接送去了林阡那里?
“听,听我说……”楚风月脸色苍白,扶澜倾城伸手拉住林阡,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包围圈:“整个金宋,不过一片废墟,两国之间是非恩怨,原就是废墟中尘埃,浮云过眼罢了。我劝姑娘,勿再纠缠,不如一夜与风醉,醒时洗尽万世仇。”
林阡心口不适,听得模糊,隐隐觉得她是风雅之士?原来和小王爷一样、也是个求中立要和平的?当下惘然。
楚风月冷冷一笑,看她拉住林阡,只觉她早是林阡的人,因此敌意明显:“如此乱世,出不得多少隐者居士,你面前两条路,一条归降一条陪葬。”
“我走哪条路,容不得你开!”扶澜倾城突然厉声,衣袖中不知何种武器,一道寒光,直将楚风月笼罩。
“设阵!”楚风月一边避闪,一边指挥束乾坤等人御敌,然而不幸的奇迹发生了——几乎所有人都失常失心,没有对楚风月令行禁止。眼睛一眨,醒悟过来,扶澜倾城和林阡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踪直到半夜,那两人无影无踪,楚风月面色很不好看,束乾坤像犯错的孩子,一路上只要楚风月转身看他,立刻沉默低头准备检讨,楚风月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训斥,束乾坤轻声道:“师妹,我错了!真错了!师兄发誓,以后看到那个扶澜倾城,肯定立刻就杀!”
楚风月蹙紧眉头:“杀什么杀,你要联合她!”看他知错,又心软:“师兄,振作起来,否则辜负了师父的期待。”
束乾坤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慌慌张张跑上前:“两位将军,勿再进去啦,这片林子是迷失森林!”
“此话当真?”束乾坤一惊。
属下点点头:“据当地人说,这片森林有迷宫,进去了就出不来。”
“师妹,咱们?”束乾坤问。
“扶澜倾城能去,我们便可以。”楚风月何惧之有。
束乾坤硬着头皮跟进去,果然是个山林迷宫,一路千岩万壑,蜿蜒曲折,几次绕回原地已是侥幸,夜深人静,只有鸟兽窸窣,黄河之声已远,犹觉远离人间。
“前有岔道,兵分两路。”楚风月下令,率众离去,束乾坤来不及提反对意见,而且也压根没发言权。
束乾坤并非胆小之人,但此情此境,阴风拂过,野山孤眠,说不出的死沉,唯一一丝月光被云层覆盖之后,连风都失去了声音,束乾坤感觉身陷异界,生死一线隔,那种阴阳交错的感觉形容不出来……
“将军,咱们?”火把点燃,束乾坤看见自己身后十一剑手,心下才有些坦然,壮壮胆子,咳了一声:“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