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埋了几十年的酒,都要被他喝光了。”原来不是沙溪清急着出山啊。
“溪清嗜酒,只怕是借着酒力,撑着他自己不见血晕去吧。”林阡终于气息顺畅,为沙溪清明明晕血还不得不到处杀人的际遇一声叹息,因为这个郑王府的小王爷,他想起了曹王府的另一个小王爷,转头认真对燕落秋说:“倾城……”“不对。”燕落秋肃然摇头。
“哦,落落姑娘……”“不要加‘姑娘’。”燕落秋皱起眉。
“好吧,落落……”“落什么落。”吟儿皱起眉。
腹背受敌,林阡只能把称谓省了:“说心里话,我很欣慰,很欣赏你,在你身上,我看见了一个我极尊敬的对手复活。”林阡话音刚落,凤、燕二人皆是一怔,吟儿顿时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眼圈一红。
“太多人都想着天下一统、天下大同,只是,真到了命途的抉择一刻,又都走上了不同的路。”林阡道,“不论完颜永琏、或我、或魔神,都是想着以战止战,以暴制暴,方能消除不公允、矛盾、分歧,过程中不免有杀伐、牺牲。但小王爷完颜君隐、与你、与老邪后,都是想着停在这里,尽量不战,风雅安宁,一样可以渐渐地消除那些东西。”
“唉,说不一样,其实也都一样。”燕落秋幽叹一声,两个月前她之所以不参加掀天匿地阵,除了无暇分身之外,确实是心里没有金宋之分,现在,虽然有一些了,多半还是因为林阡。
“小王爷,他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初衷,那曾是我、甚至完颜永琏都想达到的目标,可是随着我手沾血腥越来越多,渐渐已经不配去给旁人妄定正邪。我曾经十分羡慕他,可以二十年如一日实现理想,然而他因意外去世已经近两个月,这期间我委实也深受打击,我心想,难道那救济天下苍生的心愿竟不能得个善终?”林阡与燕落秋四目相对,真情流露,“但是我见到你时、了解你后,我忽然意识到了,小王爷从来就没有死,每有一个救济苍生的离开,便有一个救济苍生的出现,最后终究有一个能活下来,我会支持着那一个是你。”
燕落秋当然听懂了,这是一句根本上的拒绝,林阡把风雅的定义给了她、安稳的生活给了那位云烟姑娘,却把和他一致的杀戮和血腥给了唯一一个吟儿。
“你没出现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能有个盖世英雄前来吕梁,正面杀了谢清发慑服五岳中人,我若动了心就嫁给他,父亲也不会有异议。”燕落秋苦笑,略带愁绪,“可惜偏要碰上这开禧北伐、金宋乱世,注定谁杀了谢清发谁都不可能慑服五岳,而是会在第三方的推波助澜下遭到五岳仇视……谢清发终于死了,我本想为你悄然善后,谁知把自己搭了进去,居然和万演互指凶手,情急之下要与你撇清关系,只能伪装成一副深爱谢清发的样子,却百密一疏、搬石砸脚、一时之间竟不能嫁给你了。”
她这样说着,好像对林阡答非所问,吟儿却是听得呆住,才明白她竟为了林阡付出了暂时不能在人前与阡亲近的代价,那也代表着,燕落秋即使从吟儿这里获得过门资格,也并不能立即追随林阡左右?吟儿一时感动、感伤,对她的醋意、敌意一扫而光。
“然而,待到河东如你所愿风雅安定、五岳也如我所想与盟军同气连枝。那个时候,便没东西能束缚住我了。”燕落秋话锋一转,原来并未认输,并未因为林阡这句拒绝放弃。她的意思是,风雅,那终究是林阡给她的定义,她也可以为了他去战伐,而且已经通过栽培五岳在践行。
林阡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他现在其实很理解燕落秋,很简单,风七芜拒绝了他那么多次,他哪一次放弃过,最后还不是对风七芜霸王硬上弓?想到那里,心念一动,觉得这地方不宜久留,于是对她硬起心肠,长痛不如短痛,果断牵住吟儿手:“莫让溪清等久了,咱们走吧。”
燕落秋、田揽月一路送他们三个下山,经此一战,燕落秋已操纵赵西风向世人明确表示,整个五岳都将会与林阡合作、同金军势不两立,而这种看似平等的合作,在完颜永琏眼中就叫入主,林阡和燕落秋也心照不宣,这是迟早的事。
那么,作为五岳群雄未来主公的林阡,就再也不是薛焕万演不白之冤的旁观者、获利者,而是必须负全责的那一个。不过,他虽对薛焕万演皆欣赏,也不可辨驳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盟军仇敌,手握盟军无数人命。如果说出真相会引起盟军不安、河东不稳,林阡永远都不会说。
“却是又负了一份罪。”林阡来河东,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柳林,最想见的就是万演,因为掂量出他最有价值,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到底十之八九,非但没能收服万演反而还害他失路。此外五岳其余的地头蛇,罕见地不是他林阡恩威并施来,而居然是靠一心为他的燕落秋诓骗来,诚然燕落秋得到了说假话的现世报,但他林阡,此生罪业便又深重了一分。
“但我知道,你是真心。”燕落秋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温柔一笑、为他排解,“从我兵符乱柳林的那一战,就知道了。”那一战,他曾雪中送炭,却被骗杀得大败,但从那时起,她便已经向他归心。
下山途中,忽听白虎呼啸,骤见万树生风,一直半醉半醒、东倒西歪的沙溪清,蓦地感起兴趣,直接抛下他们循声而去,徒留此地一阵酒气。
“他到底是来接盟王回去的,还是来探寻奇异……”田揽月哑然失笑。
“莫管他。”燕落秋再了解不过。
“落落?若是将来有空,你可以回黔灵峰去看看,老邪后在那里的生活。”吟儿一路心理斗争,觉得自己过意不去,于是对燕落秋示好,想着把过门资格给她。
“嗯,吟儿,别说得和诀别一样啊,还没结束呢,今晚我便去帅帐找你俩去。”燕落秋笑盈盈的。
“你……”吟儿顿时收起了对她的所有好感,不给了!
“好。记得一定要偷偷的。”林阡在吟儿身后,居然答应了!?几个意思?!什么情况?!
经过半山腰时,沙溪清终于归来,满脸兴奋:“终于又见到那白虎神兽的真容!”
燕落秋、凤箫吟难得一次同样眼光睨着他,少见多怪。
“对了,老邪后不是带了三个神兽来河东吗,为何这河东之战都打完了,我从没见过朱雀玄武?落秋,快请出来见一见啊!”沙溪清贪心不足。
燕落秋微微一怔:“这……”
说实在的,林阡和吟儿虽不像沙溪清那么迫切,也难免有好奇之心。
“小阡,我先前同你说过,娘亲一直致力于消除父亲的戾气,但父亲本性难移,看似频频收敛,有时又故意惹娘亲不高兴,还偏做出些让娘亲十分气愤的事来,屡次挑战娘亲的底线。”燕落秋看出林阡想听,于是愿意说。
林阡点头,察言观色:“若是伤心事,便不要提了……”
“唉,现在想来,也不算太伤心。”燕落秋叹道,“那年我五岁,河东在娘亲的治理下,实在是一片盛世,魔人们安居乐业,个个都清闲得很。父亲却十分生气,因为眼看着一众骁将,竟愿意刀剑生锈、全无斗志,父亲自己,不也赋闲?那日父亲带我在枣林里练琴,刚巧朱雀和玄武的守护者前来找他论理,原来,朱雀和玄武两只神兽,先是比谁能变得更大,不分胜负以后,居然又在比谁能缩得更小,那一刻刚巧辨不出来谁更小,两个守护者便来争执、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吟儿噗嗤一声笑出来:“果然清闲得很,不过我好喜欢。”
“父亲很不喜欢,父亲心里本就存着气,见两只神兽居然为这点小事纠缠不休、而且还聚拢了一群本该为战将的魔人围观,围观的更坐地设了赌局赌大小……父亲觉得离谱极了,他们请父亲去做评判,父亲气不过、想不开,一时失控便杀鸡儆猴,将两只神兽的守护者当场斩杀。”燕落秋追忆。
林阡等人都是一愣,但代入燕平生的心境,似乎这样做也是必然的,他一心杀回黔西夺权,如何能容忍麾下清闲至此。
“围观者里有娘亲拥趸,问了父亲一句,邪后定下的规矩,河东不准见杀戮,宗主难道忘了?父亲叫着在一边玩的我过去,说,秋儿,你不是饿吗,为父找到好吃的东西。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肚子刚好有些饿,父亲叫我吃,我便当着那些人的面,把地上的小乌龟和小鸟儿都烤着吃了,我当时没有注意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朱雀和玄武啊。”
林阡这时才串联起来,冷月潭边,她给他解开火毒时说:“幼年时,有两只吕梁小兽打架,不慎被我捉住烤着吃了,从此以后,我专解疑难杂症……”原来,朱雀玄武早就出现过?!
沙溪清和吟儿听见魔门四大神兽就这样死了两个,自是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父亲见我将那两只神兽吃下去,十分满意,狂笑着对一众魔人说,神兽都可以吃,还是我五岁小儿吃的,你所谈的规矩又何在?”燕落秋苦笑。
“这事情姑且不论对错,这狂气我到认可。规矩岂为我辈设也?”沙溪清笑说。
“然而这一时的任性乖张,付出了毁灭性的代价。”那代价就是——
“在我五岁的时候,娘亲将父亲和我赶出了碛口,因为我俩一起做错了事。”老邪后当然憎恶他们,当然会说,姓燕之人骨子里流着好战、好斗的血,他们竟那样残忍地屠戮了她的理想,决绝如她,即使是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都坚持着不肯同流合污。
大约也是因为连累女儿,燕平生除了大是大非以外,生活中的事全都对女儿言听计从……
不多时,便走到了黑龙山下,远远已能见到仇香主等人在迎候。
“小阡,当心。”山路难走,燕落秋怕林阡滑倒,连田揽月的机会都不给,亲自以肩支撑着林阡走下一个台阶。倒有些像背了他一下?虽然林阡第二个台阶便推辞了,但吟儿感觉这高难度动作自己做不到,暗自衡量,摩拳擦掌。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在此,不送了,反正三秋后又会见。”燕落秋也远远看见了仇香主等人,微笑,坐地又弹奏起烛梦弦,“再赠一曲《虞美人》,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曲罢,便拐带了沙溪清腰间美酒,携琴拂袖而去,满林子的云彩和落花都似被她卷走。
沙溪清、田揽月都还因这举动愣神,林阡便瞧见吟儿在翻随身带来的琴谱,奇问:“……找什么?”
“找可有《长门赋》。”她找了半天没找着,气得把琴谱扔了,俯下身,手一挥:“找不到,不求人,来!”
“干什么?”林阡看不懂啊。
“她能背你,我也能。”个子不够高,但是力气够大吧。
他这才明白吟儿想做什么,只能将就着给她背自己,然而才背一步,她便发现太难,一脸酸痛地将他放了下来,直接放弃:“算了,背不动……”
林阡却怎可能允许她轻易放弃,装作站不稳走不了路,哎呀一声往她身上倒,直接把她压倒在石阶上。
“这……”沙溪清也没看出这是唱的一出什么戏,那边盟军见状以为出了什么事,争先恐后喊着主公盟王朝这边跑。
“压死我了,起来,起来!”吟儿吃力转身,手脚齐用都推不开他。
“我可不管,往后都你来背了。”林阡靠在吟儿胸口,无赖地说,趁盟军还在跑过来的路上,珍惜这和吟儿在一起的所有时光。
沙溪清再度被虐,果断先走一步。
回到盟军之后,林阡先去探望伤病,此战越风受伤略重、逐浪次之,前次重伤的殷柔仍未清醒,所幸大家都无性命之忧。
昨夜在寒棺俯瞰沙盘,他隔空见到了巅峰状态的抚今鞭,原想回营便对越风讲,辛苦,多谢,鞭法臻入化境,这一刻见越风绷带不比他缠得少,又听阑珊说他这十天半月最好是不要动武,于是千言万语都化为一句愿望脱口而出:“愿我越将军终其一生,无病无灾。”
吟儿从林阡身后跳出来,笑对越风:“十六当家,欢迎回来!”这一战意义重大,是时隔八年越风第一次带着小秦淮兵马独当一面,这一句她想着一接林阡回营便对越风说。
“愿助君,扫天下。”越风一笑,外冷内热。八年前的话,该八年前的答。
“你俩真势利,不在巅峰期的就不要?”林美材在旁嘲讽,一如八年前口吻。
“自然要,尤其是你夫妇俩,多少巅峰都不换。”林阡笑看海逐浪,一样是八年前的人。
这局真的多亏逐浪,给他把连他都没注意到的西麓后方守得妥妥帖帖,才支撑了越风东坪一带的战事以平局告终,如今宋金两败俱伤,河东最主动的势力变作了赵西风和燕落秋,一如最一开始的那样,表面一样内涵却完全不一样。
夕阳西下,听闻金军有几位骁将,在完颜永琏的带领下对五岳登门造访,情理之中。表面上五岳还是第三方势力、地头蛇,加之曾经与金军结盟、破裂可能存在误会……决战落幕,大局初定,金军自然要来谈判和回旋。
“怎么办,落落她会否有危险?”吟儿急问林阡。
“落落?”林美材恰好在帅帐,听到这称谓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诡异的表情。
“此刻金宋不太可能再战,你二人战力最高,便去五岳策应吧。”林阡看出吟儿和邪后都很关心燕落秋的安危,虽说谈判而已、理应没有性命之忧,但总得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嗯,此刻五岳,也是盟军。”吟儿微笑,离开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