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忽听地底兴雷,燕落秋被震醒,一惊扶棺坐起:“白虎,何事?”
“金军……”白虎呼啸而落,却是一脸狼狈,“打来了!”看燕落秋蓦地就笑容灿烂,白虎当然是万般不解:“秋儿,你为何还笑?五岳的那些愚蠢人类,很可能是打不过的啊……”
“哈哈,如此,我夫君便要来了!”燕落秋高兴地立马喝了口酒,随即就笑盈盈地跃出了棺外,都没见她穿衣的动作,一袭水蓝已轻柔卷上身,“白虎,我好看吗,听说小阡更爱这衣色。”衣裙合体,尽显她身段窈窕,尤其是双腿修长。
“这都什么时候了?!”白虎越无语,越表示敌人很多很强,但燕落秋心知肚明,不可能以邻为壑的抗金联盟,将会给予五岳的增援更多,那么,有何好急?倒是吟儿……燕落秋微蹙修眉:“你留在这里,守住寒棺,半步不准动。”“哦……”白虎令行禁止。
“大嫂,如何打?”赵西风远远见到燕落秋,迫不及待问。他早已完全被她折服,不仅是妩媚动人的容颜,还有她凌驾群雄的气度、不信天命的风姿,更有这几个月来重建家园的相互扶持。
“多半是郢王的黑虎军和纥石烈执中的武卫军,不用怕,二当家,你去佯败一场,将那支郢王先锋先尽力引到西边去。”燕落秋即刻指点杀伐。
“啊……那边,是诸葛舍我以石所砌的水行阵。”赵西风一点就透。
她注视着赵西风的背影,早料到此人只要不懒怠便有极高悟性,这不,才刚和郢王府先锋短兵相接欺身肉搏,紧接着自然而然就演出了一场诈败退散,轻轻松松把对方引入了水行阵范畴,对方不知中计,步步紧逼,一刹就身陷石阵,如见水淹七军。
“已经变更过阵式,万演也不得而知。”诸葛舍我早就汲取教训,以防他们五岳先前叛变的万三当家又给金军指路。
“那就好。”燕落秋其实也不甚精通兵书或阵法,不过是在和林阡接触以后、耳濡目染、举一反三。于是在下令赵西风、田揽月等人四面御敌之际,又连夜吩咐诸葛舍我、丁志远加高寨墙、布置陷阱。没过多久,便撑到了抗金联盟的援军主力来。
不过,燕落秋真是空欢喜一场,这段时间的林阡,一直都处于来河东的“途中”,所以今夜盟军派来的增援和保护,放眼望去谁都有、可就是没她最想看到的那个——
一骑当先是位双眼豁亮、眉宇英气的俊秀少年,力道迅猛,枪锋一撩,敌人便刺挑于他马下,年轻,朝气,教寨墙上的诸葛舍我连声叹“英雄出少年”。他?她!女扮男装,雌雄难辨,寒星枪柳闻因是也。
很快与柳闻因并辔的男人,五岳群雄都不曾见过,其实是南宋武林那位名叫徐辕的天骄,虽然人没见过,刀法风格倒是神交已久——“浩浩乎如冯虚御风不知其所止”,燕落秋远远品评,知那是林阡最近之人,不由得心下安妥。
五岳的抵死顽抗和盟军的强势增援,显然也带来了曹王麾下的兵力偏移,不刻,就有一个阴柔少年策马持剑飞驰而上,正是闻名遐迩的解涛解公子,只看他一剑斜刺,如狂风密雨,迫得柳闻因急退抽枪,反身扎出,“柳闻因,马术不错。”解涛见柳闻因在马上犹如平地般轻灵,赞不绝口,手中剑却还凌厉,一招直劈她右肩寻求破绽,柳闻因再度连人带马,悬空转向,一枪直接扎他小腹:“解公子,过奖!”
“厉害,厉害!”解涛多年没遇上和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一边连躲四枪,一边连进四剑,笑,“竟有三分,当年咱们楚将军的英姿。”后来的楚风流,他不忍心再喜欢,因为太辛苦,反而失去了他最爱的那份清爽。
“说到当年……”柳闻因微笑,接受这赞誉,问,“解公子可记得,当年你将我囚禁在府衙的事?”
自然记得,那是天骄徐辕著名的糗事之一,为了救一个女童一时心急,一只脚穿了一只鞋去公子府单挑。“想起来了,那女童确实是你。”解涛一愣,那年他还不算出道,徐辕也才刚扬名,这女童更加年幼。
“今日要换我囚禁你了。”柳闻因嘴角浮现一笑,一枪“游龙戏水”,尽显川黔雄风。
这时节仍旧是刀枪林立,徐辕与她依然是战友,解涛也还是敌人无误,不过她已经完全不用徐辕保护……解涛心中一荡,连环施展十余式掀起剑浪,笑:“冲你这句话!柳闻因!我该到娶妻的年纪了!过来!”
构筑剑局诱敌深入,果然试出她枪法破绽,解涛狂气大发,一剑直接将她衣带挑起,眼看得手,却听得一声啸响,狂诗剑遭冯虚刀当中截断,寒光激荡中徐辕径直将柳闻因救了回去。
柳闻因随徐辕驰开几步,尚未定神,忽听脑后生风,急忙挥枪与徐辕刀一左一右,荡涤这一刻铺天盖地来袭的铁莲子、七煞镖、暴雨梨花针,“是唐门的暗器高手,玉皇山上就见过。”徐辕一边陷阵冲锋,一边对身后共乘一骑的柳闻因低声说。
“当真是唐门的吗……”柳闻因心惊胆战,只觉得那暗器发射处、核心的独独一人,远看仿佛生了千手万臂,像极了传说中的一个人,一个柳闻因出生后不久就离开柳五津的人,偏巧那发射暗器的人还就是个女人……
“怎么?”徐辕一愣,听出她呼吸有变。
“没什么……”闻因眼圈一红,隐忍。冷不防又有一道雷火九龙筒从天而下,劲力威猛连她的枪都没能挡得了、千钧一发直冲灌向徐辕右手,那时徐辕左手边来了万演、黄鹤去、薛焕一干人等……
徐辕毫不犹豫,带同她一起滚落地上,危难关头,所幸斜路冲出一杆梨花枪,祭出一式“动如雷”,动作看似轻飘,内涵无比毒辣,生生扫清了万演最先奔赴的杀机,柳闻因瞬即以一枪“横扫千军”回旋向黄鹤去,与杨妙真一同复演了一出山东之战的“护主公、救天骄”。夜战的火光里薛焕和柳闻因打了个照面忽然间就是一怔:“子若……”山东之战他就认错过人,他真没想到这女子越长越像他的子若,还这么喜欢女扮男装!
不久以后,凌大杰、岳离、封寒、和尚便来了,与此同时,紫檀真人、沙溪清以及郑王府的全体高手都驾到,金宋的沙场对决竟陡然成了两个王府高手间的较量,这恐怕也是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紫檀!你家小王爷离经叛道,你不拉回反倒推波助澜!”凌大杰气不打一处来。
“若有路走,何苦离叛!十余年来,我郑王府无数兄弟,全死在你们的手上!”紫檀真人脾气暴烈,一说话也脸红脖子粗。
“所以就要因私废公投奔林阡?!不知国难当头本该找路回归……”凌大杰还想说服,被岳离打断:“大杰,与他们这些叛臣贼子有何好说!”岳离顾忌郑王府有类似绝命神网的东西,尤其是今时今日他这九天剑勉强刚焊接。
“呵,凌大人都是开场白,岳天尊才是真心话。”沙溪清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年的平反,何时有过真的洗刷罪名?不过是借着公义紧缚冤屈,何不试以报私仇换个清白!”笑仗断水剑,惊断乱世波澜。
“你忘记你姓完颜了。”凌大杰重重叹了口气。
“早已不姓了。”沙溪清目中划过一丝决绝。
“那是你的家国,真要怀揣私恨将它毁灭?”凌大杰长钺戟里雷辊电霍。
“毁灭一个家国,跟着林阡再建一个吧。”沙溪清手中万道剑气,确实是毁灭性状。
“又是林阡!”凌大杰脸色大变,自然恨极了那个姓名,“他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凌大杰你看着好了,我自横剑,教那蚍蜉撼山崩、螳臂当海啸。”少年气性,任意妄为。
敌人稍有退散,紫檀真人慌忙拉着沙溪清:“徒儿……”
“师父,怎么?”沙溪清闭着眼睛给自己灌酒,强忍住漫天遍地的血腥。
“为师希望你只是嘴硬……唉,明明想要平反,还把话说那么绝,那样不好。”紫檀真人严肃地说。
“师父先说绝的,我只是跟着。”沙溪清回过神来,无所谓地一笑。
“师父不一样。若这次真能跟金廷要回你父王的名誉,师父和大家都可放下重担,既报了知遇之恩、尽了主臣之义,便混迹江湖、逍遥自在就好,所以师父把话说绝了无所谓,但是你不同,你将会是小王爷,要跟对面留点余地。”紫檀真人告诫他时,郑王府一众高手都点头。
“好吧。”沙溪清勉强接受众位师长的教诲。
一不留神,面前又是一道刀光,不容喘息,敌人新一波的攻势又开始……敌人?是谁?我又是谁?一瞬之间,沙溪清忽然有点迷惘。
又一瞬,不管那么多了,先杀破面前这不绝的惊涛骇浪再说吧!
鼙鼓震天,混战激烈,黑龙山边到处是刀光剑影、人仰马翻。敌人越来越多,所幸自己人也是。柳闻因正自喘息,忽看见徐辕不知何时起,就没动过……好像适才转移阵地到半山腰,他就忽然没再打……
“天骄……”柳闻因一惊,还以为徐辕受了伤,原来并没有,可是却失了魂……
竟抚着这半山腰的一块石头,莫名其妙地噙泪……
莫名其妙?不是。
“风月……”那石头,正是六月楚风月率众围攻林阡时,她的物换星移掌带着寒气摧残的。由于寒性太强烈,在石上的一块区域留了印记,偏偏连掌心纹路都能看得见,而那纹路,昔年她在宋营中时,中毒蔓延到掌心所致,后来不曾全然消隐,清晰地呈现在徐辕眼前……
六月楚风月与林阡交锋,正巧也在这里想过徐辕,那时她来了他却不在。
九月的现在,他来了她却不在,只能抚石而长叹:风月,我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凭何却是不同的时间。
闻因意识到了一二,一边给他打开一枪,一边噙泪微笑:“徐辕哥哥,你变了。”徐辕一愣,急忙回神,重回战局,与她并肩:“闻因……”“徐辕哥哥的心里,早已有了一个高于一切的人。”闻因笑着,看透地说。
这一夜,眼见完颜永琏要打碛口五岳,郢王之子完颜琳率先对五岳攻袭,却遭到五岳群雄以及抗金联盟的合力反击,林阡及其麾下的架势,俨然已彻底入主五岳。
跟风打五岳的郢王府,不知曹王本意是“声东击西”要打越风,自然用了比自主打的曹王府还多的兵力——成千上万的黑虎军……再连同不明状况打的纥石烈执中的武卫军,不仅把事情闹大引走了曹王大半麾下救场不说,还为渊驱鱼打了一晚上而已就把五岳彻底打去林阡麾下了……
“看不懂形势,能否不乱动?!”封寒怒不可遏,直来直往抨击过去。
“他们本来就是林匪的人!”完颜琳据理力争。
“叫盟王和叫主公等同?”轩辕九烨冰冷回应,短短一句就叫对面咽了声。
凌大杰心忧地望向完颜永琏,他知道,王爷虽默认五岳是南宋匪帮,却并未忘记要将他们不动刀兵地收降。
“纥石烈大人,您且评评理!”完颜琳赶紧拉住纥石烈执中。
“策反五岳要紧,还是营救圣上要紧?我们去帮左丞您声东击西,您为何不能攻克越风、海逐浪那些留守盟军?”纥石烈执中冷辣地问。
“非要迫我们说出你们打草惊蛇?!”孤夫人说话也不饶人。
“总之这一战打完,五岳是完全不信朝廷的‘平反’了,当他们什么需求都不再有、任何条件都不可能再谈。诸位最好是祈求圣上今夜不在他们手上,否则他们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完颜永琏虽是最后才说话,却把众人说得停止争论,一个个面色苍白、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对了,常大人呢?”纥石烈执中转移话题,回看完颜琳,这位小郢王,原不应该是孤家寡人。
郢王府的第二高手,常牵念,论单打独斗,实力还在第一的卿旭瑭之上。
“常大人身先士卒,说要去擒贼先擒王……”完颜琳一拍脑袋,才想起来。
“去抓扶澜倾城了?”众人齐问。
那大概发生在半个时辰以前。
正在尽力防守的燕落秋,没想到眼前倏忽云腾电跃,还未反应就是一道血色圈拢,
那敌人钩法激猛,甫一接招,明明他从云梯飞身而上,却教人油然而生“危乎高哉”之感,端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钩中呈现的全是太行山脉的居高俯瞰、重峦叠嶂、河谷纵横。
内力卓绝堪比完颜永琏,燕落秋即使以“醉断弦”都未必拼得过,好在她惊魂未定,那攻势已被他人接下。
“真是……”等了半夜都没来,始料未及的时候却出现,她一笑,当即将弦横置,抚一曲《神游》助他进击,约十回合,才发现只三个月不见,他武功竟一日千里今非昔比,她居然远远及不上他高亢,不由得摇了摇头,一时兴起,便也将自己琴法推倒重来,跟随他的攻防节奏临场发挥,平心静气来创《狂浪》。
远近战场,田揽月、诸葛舍我、赵西风等人见林阡来,全是又惊又喜。当是时,烛梦弦中琴声涨,饮恨刀里战意宕,狂浪滚滚涌去太行,直上云霄碎裂穹苍,一刹那,视听全被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占满,哪还有半点留给战场上的箭石纵横。
旁人只见他举重若轻,不知这常牵念相当难打,若非有燕落秋帮他进入状态,只怕他赶得太急不慎就走火入魔。
入魔?不,不会再入魔,顶多打不过,受点伤。
“主公务必记得,时刻克制自己。”柏轻舟以正常速度往河东来,临别前对马不停蹄的他啰嗦了这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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