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恶劣天气总算过去,天色终于有些泛白,黎明即将出现,可泽叶却……再也看不见了……宋恒恸哭不止,却忽然察觉有了气力:雨停了?泽叶,泽叶你还在吧?你的真气,还在我的筋脉里流淌……
旭日东升,晨雾绕着空山静默,俯视四野,巍峨群峰庄严肃穆,伏羌城,天门山,悬崖边,宋恒终于有了心力对寒泽叶承诺:“泽叶,我答应你,好好保护自己,倾力辅佐主公,与你同守大宋……”
开禧二年十一月廿三,岷州东南遭金军攻夺,廿四,伏羌城被宋军扳平、北天水却莫名失陷,廿五,岷州至宕昌之间接连重镇失守。
当宋恒拖着残躯带泽叶回到伏羌城时,才在郝定石硅的口中得知那一连串的噩耗,先是他的新婚妻子陈采奕下落不明,然后是寒家四圣之一的聂梓岚也英勇殉国。但聂梓岚的死却不像寒泽叶这般令人惋惜,反而引起大范围的争议和骚动。
原来,寒泽叶在离开北天水之前将天靖山和皂郊堡托付给了聂梓岚和曹玄驻守,两地本该掎角之势,却不知为何,当三更过后楚风流突然杀回、天靖山据点遭遇凶险时,皂郊堡竟一直按兵不动。其后,聂梓岚曾派人冒死突围求援,曹玄却以“忙于收容残兵败将”为名,拒绝接见任何人。聂梓岚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北天水既然唇亡,皂郊堡自也齿寒。
“难道说,曹玄和王喜是一伙,同时投降了金军?!”“怎么可能,曹大人绝对不会!”“楚风流明明从西出奇制胜,他偏偏驳斥我寒将军的正确见解,方才造成防御重点的失误和现如今的大败,他不是早先心里有鬼,那就是害怕问责而叛出!”“曹玄他本就有与楚风流暗通款曲的案底!”
“别再吵了!”宋恒近乎麻痹地对他们也是对自己说,“等主公回来,等!”
前所未有的打击,换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挺过去,更何况是这个心理极度脆弱的宋恒,短短几日,他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爱人。要他立刻就反败为胜那不可能,唯一的信念,真的只剩下泽叶临死前对他说的,相信主公。
“我……写战报给主公……”颤抖的手根本握不动笔,他不知写到最后那纸张到底湿了几次。这几个月来亲笔写了太多次战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不愿描述,因为写着写着他总会想起那个人——“不过,我希望今后每次写,都是被你催促着的。”“宋将军,这几日你受苦了。”“叫我泽叶吧。”“万事小心。莫再与大军失散了。”泽叶,那么多的叮咛嘱咐我都没仔细听,可如今却是你和大军失散了!
还有,还有一个人,失去了才知道是怎样重要,“采奕……如今这悬崖不再是死地,我要将它变作巅峰,你会愿意换个身份陪我看吗。”当日她明明幸福地微笑,点头承诺:“会,会一直在。”才刚如愿以偿嫁给他几天,就不再出现他身边为他磨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是吧,那几日,西线堪称全面大溃,随着秦州等地的大面积失陷,静宁定西眼看沦为深入金境的孤城。所幸在这粉碎边缘有武山临潭的郝定石硅等人守住了一线之地,也正是他们帮助死里逃生的宋恒在伏羌城站稳脚跟,才终于使陇陕和川蜀的联系没有被完全切断。
然而,死撑着的宋恒和伏羌城,可以说孤掌难鸣风雨飘摇。他谨记寒泽叶所说,王喜背后的吴曦信不过;他和仅剩的几个谋士一起推测,吴曦很可能早就已经降金了……
好一个楚风流啊!吴曦早已降金但却因为寒泽叶的威慑而举棋不定,她拿捏着吴曦心理,知道逼得太紧反而为渊驱鱼,所以在吴曦首鼠两端的时候只是慢慢撬动他身边的人暗中倒戈,直到她在这一战的前后找到了某个契机完全将吴曦策反。之所以选在这几日对川蜀发起大规模进攻,根本就是因为楚风流和吴曦谈妥了条件要吴曦在她进军时撤去所有防御!
那么,曹玄呢,曹玄在这之中到底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不光他杳无音讯,苏慕浛也石沉大海,宋恒自身难保,唯能坚壁据守。
金军已开始从西南方向迂回打西和、成州等地,熟悉的地名,熟悉的陇南之役,那些城镇全都居住着宋境的子民!宋恒闻讯怎能不心急如焚,不可能再一蹶不振,抓紧时间努力恢复武功和精神。
值得一提的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夜宋恒拼死保护官军撤离,并不是完全付诸流水,当晚被他救过的王喜、鲁翼等人,也并非个个都居心叵测或忘恩负义——南宋官军在退到西和驻防时,竟然因为“宋堡主还留在敌后”的关系拼死拒敌了一阵。
楚风流表面上绕开宋恒直接打川蜀,实际也非常注重对秦州这伏羌城的围攻和策反。许是早就看出宋恒的重要性,许是司马隆完颜力拔山之死对金军也是重击,许是楚风流容不得自己的心腹还留存这样的大患,她满心都是要“在林阡回归前,绝了宋恒生路”,算算日子,从东线到西线,林阡就算用他的“无法无天”也要八九天,来得及,足够她对川蜀稳扎稳打。
十一月廿八,不想再和南宋官军多作纠缠的楚风流,吩咐吴曦责令西和守将向南退守,吴曦照做,宋军因此溃败,金军继续南下。西和县既已到手,楚风流对成州等地志在必得,回过头马不停蹄拔除宋恒。
面对十倍金军围攻,宋恒率众死守伏羌,初还拒不见人,终究硬起心肠,提剑上得城头,第一次独自站在风口浪尖。
“主帅已死,盟友溃散,孤悬陇上不觉凄凉?”楚风流勒马笑看,妄图拆除宋军的精神支柱。
“宋恒不才,大宋先锋,北上抗金由我而始!”宋恒铁骨铮铮,不管少年壮年皆是猛志长存。
“很好,江西宋家堡,仆散大人会拿下的。”楚风流笑了起来。她知道不战屈兵已不可能,只能用宋家堡的女眷们作出恐吓。远远望去,宋恒和寒泽叶竟还有些相似,形不似而神似……
寒家四圣之一的郝逍遥就在宋恒身边,冷笑回击:“是要先拿下江南楚家,才去得了江西宋家吧。”楚风流一怔,黯然稍纵即逝,换作一笑置之。
“哼。”二王爷骤然上前护妻,“死到临头还嘴硬!全军听令,攻夺伏羌,宋军但凡不降者,杀!”
“川蜀陈羽丰、寒泽叶,西夏洪瀚抒,陕西穆子滕,淮南百里笙,浙西叶文暄,山东杨宋贤,福建厉风行,江西宋恒……”剑拔弩张之际,宋恒不是不知凶险,却忽然好像神游天外,把向来齐名的九个人列举了一遍,“我大宋武林‘九分天下’,成长历程或许不同,十年过去生死无常,但有一点完全一样——无一人向外敌屈膝!”
“好!”黑暗中,不知谁远远叫了一声好,却在转瞬之间,如天光刺破云翳。众人还未完全反应,陡然一团烈火冲入金军阵中,同时一道雪色泛滥成灾,穿过万人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
楚风流意图远射宋恒的箭还未上弓,突然就被二王爷一把扑倒在地:“风流小心!”回过神时,还是感觉自己的鼻尖被飓风割得滴血,连她都觉得脏腑受震,更何况完全护在她身上的二王爷:“……”正待呼出君随的名字,却陡然颤抖着唤成了另一个:“林阡?!”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与他同骑的他身后红衣女郎,乍一看以为是凤箫吟,实际却是年纪相若的陌生女人。
“我没事……没事……”完颜君随得到她关切的眼神都觉满足,微笑着缓缓合上了双眼。
“害死泽叶的人,从上到下,一个都休想逃过。”林阡持饮恨刀挡在伏羌城前,冷厉望着被金军盾牌护在正中的楚风流。
那些盾牌根本没用,楚风流蹙眉捂着心口,却强装冷静保持微笑,凛然接受后辈对她下的战书:“想报仇尽管冲我来,可别第一关就闯不过。”
“除你之外金军无人,斩你过后一劳永逸。”林阡冷笑一声,一刀而已,足以使围攻伏羌的金军不战而逃,终究他们在楚风流的坐镇下没太狼狈。
腊月将至,楚、林二人决战一触即发,有再多惺惺相惜,也抵不过国仇家恨。
注:标题名出自古风歌曲《洗穹苍》